(1)
那年我六岁,父母离异,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
小说里的高冷,阴暗是没有的,不过偶尔也会被人闲言碎语,说看这孩子多可怜。听的烦了就瞪人两眼,骂人两句“你可怜,你全家都可怜。”之类的话,然后落下个没教养的罪名。总之就是在不如意的童年里,歪歪斜斜的长大。
小的时候性子有些孤僻,也爱自言自语,无趣时一个人爬上楼顶发呆。我记得楼顶有几面破碎的镜子,两张废弃的桌子,那成为我唯一发泄情绪的场所。我也是在哪儿认识了她,那个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
2)
她和我一般大,不像平常小闺女梳着马尾辫,嘴里含着奶糖,嗲声嗲气,稀罕颜色鲜艳的衣裳。
她总是穿着白色衬衣,她说那样显得干净,可她的衬衣上总蒙着灰尘,抖都抖不掉。挽到脚踝裤子打着补丁,头发比我稍长一点,风一吹鼻涕就下来,外形有些邋遢,但眼神却湛亮。
她经常一语不发的蹲在胡同口的角落里,低着头,俯着身子,把两肘搁在膝盖上。不管谁来她看都不看,反而把脑袋埋的更深一点。每当看到她这个动作,我就知道她在那里等我很久了。
她很爱粘着我,爱把抹过鼻涕的小手扒在我袖口上。那双灰不溜秋的小手总是被我嫌弃的打掉,然后一脸不耐烦的躲开她。
小孩子总是没脸没皮,今天避开,第二天照样扯着我到处去疯浪。久而久之,她勉勉强强成为我的青梅竹马。
(3)
十一岁那年,我终于鼓起勇气寻找我的母亲,我知道母亲经常回姥爷家,那天我早早的徘徊在附近不远的地方,我只想见母亲一面。
北方的冬天特别的寒冷,记得那天她抱着一个大大的暖水瓶一直跟在我后头,暖水瓶里装着满满的白粥,那是我俩一天的伙食。
一个中午的守候,我腿冻的发麻,回头看她脸色有些发青,抱着暖水瓶不停的发抖,怂着肩用袖口蹭着鼻涕,蹭的鼻尖儿通红。
我脱下奶奶刚织的小棉衣披在她身上。她笑着把棉衣还给我,露出两个小酒窝。
“我不冷,我奶奶也给我织了棉衣,颜色给你一样的。我们喝点粥吧,喝点身上就暖和了。”
就这么你一口我一口,白粥被我们喝的一干二静。看她还在用勺子掏着壶底的米汤,我失笑着擦掉她嘴上的饭粒,拽着她通红的小手放在棉衣口袋里。
“再不来我们就走,今天太冷了。”
“好,那我们下次再一起来,下次我们带两个暖水壶,一定要等到你妈妈。”
她的稚嫩的嗓音像裹了层绒布,透着软绵绵的温和。
那年我慢慢觉得,世间事,有九分不如意,剩下一分,是遇见她的幸运。
(4)
从小性子比较早熟,读初二的时候,喜欢上了一位姑娘。当时不能说是满腹经纶,但肚里多少有些墨水。每天傍晚放学,我都会爬到楼顶,背着爷爷奶奶偷偷的写情书。
她总会端着奶奶刚炸好的煎饺坐到我身边,一边看我写老掉牙的情书,一边讽刺我不懂风情。
“喜欢就去告白啊,就你这样磨磨蹭蹭,情书没送人都被追走了。”
“你懂什么,够真诚才能相爱。”
她总会做出张扬放肆的表情,嬉闹着把煎饺塞到我嘴里,笑声透着满满的欢愉。
“你乖一点,勇敢一点,我来爱你啊。”
她明媚的笑眼如花朵般绽放的亮烈,皮肤里都散发着温暖的味道。
久后想起,这也是值得骄傲和悲哀的事情,骄傲的是那个年纪我做了许多人不敢做的事,悲哀的是第一段暗恋以失败告终。每每唉声叹气的时,她总会咧着小嘴搂住我的胳膊。
“没人要你,我要你。”
她的牙齿很白,水一样干净流动的眼神。
那年她不再流鼻涕,她的头发慢慢变长,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眉毛,她还是穿着打着补丁的裤子,白色衬衣,平日里疯疯癫癫。
但我看的见,她的眼里慢慢多了些柔情,我也知道,她心里比谁都干净。
(5)
可能脑子用错了地方,中考成绩差的一塌糊涂,成绩下来后被爷爷奶奶劈头盖脸揍了一顿。
家里没辙只能送我去技校读书,十五岁的我头一次坐上了通往南京的火车。
“你一个女孩子就这么出来,你爸妈不担心你。”
转头望着身旁戴着耳机哼歌的姑娘,我如往常般扯掉一支塞进自己耳朵里。
我失笑,耳机里还是没有歌曲,没有声音。
“他们懒得搭理我,再说我去南京也不是陪你吃喝玩乐,我也是工作。”
“你不诚实。”
我盯着她,她长大了,不似儿时的张扬放肆,变的越发乖巧起来。也不会嘟囔着疯言碎语,时不时说几句让我捉摸不透的话。
被我盯的发慌,她终于缴械投降。眯起狭长的双眼,眉开眼笑的凑过来,用着接近撒娇的口气。
“我还是放心不下你,我的男闺蜜。”
嗓音缓缓贴入耳膜,温软的话语触动了那根久违的心弦,像是冘长的黑夜里透出的那束白月光。我心里那个最坚硬的地方,一点一点被破碎瓦解。
(6)
那年她二十岁,在蛋糕房工作,因为她和我一样爱吃甜食,爱闻刚出炉的糕点香味。
她和我一样胃不好,甜的东西吃进胃里总会隐隐反酸,所以我们经常会把蛋糕放在嘴里,慢慢咀嚼一会,吐出来。然后互相调侃对方是败家子,浪费粮食。
日子总是要和有趣的人过,每天我都会去找她,大城小事都要说给她听。我们会像衣服一样,晒一整天的太阳。
那几年我开始得过且过,我奢望未来就这么平淡下去,没有奋不顾身,没有歇斯底里,她头发里散发的柠檬水的清香,一根一根,余生我想把它们全数下来。
二十岁的生日是她陪我过的,我们看了一整夜的喜剧片。躺在宾馆的床上不停的发笑,彼此拥抱,幻想未来。
那年她总会说,你要长大,不要总是依赖。
(7)
奶奶爷爷去世后我越发的懒惰和消沉,每一天都在浪费时间,在这些潮湿的时光里发霉。每到夜里我总会把她抱进怀里,我可以清晰的闻到皮肤交融的味道。
我分不清发泄还是占有,我想不停的吻下去,从额头到眼睛到鼻子再到嘴唇。伴随着我灼热的呼吸,她的体温也滚烫的不像话,带着战栗和反抗。
我扯着沙哑的嗓子说生活好难,我说我想要离开这里。
她沉默了很久,转过身子紧紧的搂住我。黑夜里的那双骨节分明的小手触骨冰凉,在我心口上画着不知名的符号。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但我只知道,日子再难,你都要勇敢。”
“什么事都不要回头看。我在,你总会回来。”
(8)
三年的闯荡,生活也磨平了我所有的棱角。我今年二十三岁,不老,也不算年轻,一个活着也可以死去的年龄。
接触了形形色色的人,变得世俗起来,所有的经历都无关痛痒,任何打击也可以化解的云淡风轻。但心里总久久存在着巨大的惆怅。
我慢慢发现,我渴望的或许不是冲动,喜欢,新鲜感和肝肠寸断。
大概是,如鹿归林,如舟靠岸。我决定结束这场颠沛流离。
“我们见一面吧。”
“好啊,老地方。”
(9)
终于等到她的回复,我匆匆的收拾好行李,赶上最早的车票回到小镇上,我像一只倦鸟一样,哪怕最后一秒,也渴望栽进她怀里。
我要告诉她这几年我所有的经历,挫折也好,失落也罢,只要是讲给她听的,大概都是蜜。
我穿越了那排梧桐树,翻过马路上的黄粉栏杆,胡同里咻咻跑出来的几条狼狗朝我不停的狂吠,竟让我觉得亲切无比。我去附和它们,大声的模仿着它们的言语,结果却它们吓的跑掉。
站在这里我笑的坦然,没有牵强,也没有倔强,因为她,我喜欢上衣锦还乡的感觉。
(10)
我爬上六楼的屋顶,老地方依旧安然无恙。破碎的镜子,快要散了架的书桌。显得无比亲切。
我抬手看了下时间,是我来的太早,她还没有到。
闲来无事我又如儿时一般,把地上那些破碎的镜子拼凑起来,手被扎了下,我并没有感到疼痛,反而有些迫不及待。
镜子还未拼凑好她便如约而至,她披着黑色的大衣,带着些许的倦容,阳光太刺眼,她的脸看的不太分明。我只觉得她的那双眼,灼灼地注视我。我欢愉扑上去给她一个久违的拥抱。
她好像和前几年不太一样,头发并没有养长,好像更短了,看起来有些不太雅观。或许日子太熬人,她的身上蒙上了一层风尘之色,她的脸庞又消瘦了些许,可那青郁郁的眼与眉,依旧含着婴儿般的坦白和固执。
我站在镜子前,看着那个四分五裂的她,戴上了那支耳机,另一支让它顺从的附在心口里。
我触碰镜子里那支朝我伸向的手臂,我笑了,她也笑了,笑的夸张却又和谐,毕竟这里只有我。
就这么傻笑了许久,我又开始自言自语。
“我们终于见面了。”
“是啊,终于见面了。”
我抚摸着镜子中的自己,说不清是成熟还是衰老的面容,相比儿时,我竟生不出半分讨厌。
“我喜欢你。”
“你为什么喜欢我”
我失笑,重复着甜言蜜语。
“因为你是我,我是你。”
“谢谢你,我才爱上了自己。”
(你可以逃避全世界,请别辜负了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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