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我都会在森林旁边一座带有餐厅的客栈里住一阵子，时间长短随心情而定。我常常独自在树林间散步，林道两边都是遮天蔽日的高大树木，溪水在繁茂的小草和累积多年的落叶之间轻快地流淌。它们的蜿蜒的路径再隐蔽也有破绽，一簇簇三叶草和阔叶植物就像赛车道边的旗子一样给小溪的路线作出标记。
阴凉处，蕨类植物细幼的新芽蜷曲着，线条优美至极，以至于我猜想它们都是懂美学的艺术家。它们周围时常散落着大大小小的蘑菇，由于我几乎叫不出任何一种蘑菇的名字，所以从不采摘，只是赞叹这些胖乎乎的神奇生物竟然能从地下冒出来。带着粘液的蘑菇顶上附着干枯的松枝，树叶，小爬虫们快速地在上面爬一圈就知道适不适合自己的口味。这时我就会幻想自己费力或轻巧地爬上一个是自己体型几十倍大的面包或者苹果的喜悦心情，从哪里咬上第一口好呢？
有些地方阳光多一些，通常铺满一片片的野红莓，红透了的果实小小圆圆的，散发出独特的香甜气息。因为它们多汁易碎，我摘下熟透的果实放进随身携带的冰冷水瓶里，旋紧瓶盖使劲儿地摇晃一阵，红色的果肉在水中翻腾旋转，一瓶甘甜的野莓水就做好了。有时我会加进一些原味的苏打水，打开瓶盖后迸发出来的香气和气泡混在一起扑面而来，令我欣喜振奋。
有时我坐在石头上静坐一会儿，闭上眼睛听听周围的声音。如果心足够静，林间的声响就像宇宙一样无边无际地展开。渐渐地我能听见更多的声音，耳边有飞虫煽动翅膀的声音，草叶之下蟋蟀之类的嚓嚓声，一股风过后树叶发出的哗啦声，甚至是某一种花苞爆开时清脆的噼啪声。这时，我的耳朵也能像眼睛，手，嘴巴一样有选择了，当我开始专注地倾听细小的声音，那些响亮的鸟叫或不停息的流水声我竟然可以有意地忽略掉。谁知道这些混杂的声音里有没有来自深深的地心或者浩瀚无垠的宇宙呢？
蚂蚁一定会说话，蝴蝶一定有语言，花朵也会唱歌，大树之间一定会对话，这些我越来越坚信，只是暂时我还不能听到，或者听见了却不能做出区分与判断。
冥想一阵后，当我睁开眼睛，我开始重新看周围的一切。立体感更强了，明明还是用这双眼睛看，但是能更加清楚地感受到植物间的距离和层次，色彩的斑斓变化。这种说法也许不准确，有些像在放大镜下看一种花，或戴上一种特殊的眼镜，总之，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清晰多维了。一片苔藓和一片森林有多少相似和联系呢？
森林的味道也是变化的，因素有几种，比如季节、温度、天气、光线等。现在是春夏之交，午后的森林里我坐着的这一带有阵阵辛甜的味道。听当地人说这是一种草药，我辨识植物的能力也不强所以只是享受它的味道，并不打算采摘。记得有一次我和爸爸去爬山，刚一进山爸爸就有些激动，他说这是他小时候家乡山林里的味道。他眼眶湿润，在他克制的外表下，内心不知道经历着怎样复杂的心情，也许像电影一样一幕幕地掠过。多年以后也许我也会被这种气味勾起回忆，希望这片森里一直在这里。不过我有在想，这是不是也是一种执念呢？
夜晚来临，有时我坐在露台上朝黑夜里的森林望去。它在星光下依然黑沉沉的，有些生物睡着了，有些却比白天更活跃。我不再像儿时那样对黑夜和郊外存有深深的恐惧，小时候恨不得用被子把自己完全裹起来，即使几乎喘不过气来。小时候的我有时会感到恐惧和孤独，每当这种情绪来到的时候，不知道和大人讲述。于是，要么默默地忍受，要么大声哭泣。但是，当一个小孩有这样表现的时候，常常会遭到厌恶和不解。这孩子太不可爱，多矫情，没事就爱哭。极度的黑暗过后是光明，极度的恐惧之后是坦然，现在对自然的变化能从内心喜欢，能自己和自己对话，能关照小时候感情丰富的自己。感恩，终于可以自在从容地与自然、与自我和谐共存了。
这是我在这座森林里面感悟到的。
（作者 小谱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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