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落体

作者: 黄缓 | 来源:发表于2018-10-28 19:39 被阅读8次

自由落体

刘国文站在阳台上望着相隔不到两米的隔壁阳台,阴云密布的深夜吞噬了狭窄的街道和低矮的楼房,微弱的路灯光把原本黑漆漆的一切照得游离不定,刘国文感觉两个阳台中间的空气在缓缓地流动,他想起来了十岁时在村口的河沟里溺水的景象。

南方的立秋依然是那么炎热,黄昏时分的阳光斑驳撒在河里,刘国文惊奇地发现,清澈的河沟里,鱼儿的鳞片像金缕玉衣一样光芒夺目,一会是银色的,一会是红蓝相间的,熠熠生辉的鱼儿让他忍不住伸手想去河底抓上一条。刘国文刚有着这个念头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水底了,他觉得自己的小胳膊已经快够到鱼儿了,这时突然想起来自己原来是不会凫水的,河水咕噜一声灌进了嘴里,鼻孔,还有耳朵,水慢慢浑浊起来,鱼儿不见了,有几根水草在摇曳着,他觉得自己进入了梦乡。

刘国文恢复神智的时候正躺在河边,嘴角不停地渗着口水,眼睛被水呛地火辣辣的,他觉得胸口被软绵绵的东西压着,随后嘴唇又被狠狠吸了一口。刘国文眯着眼睛窥见原来是村里十九岁的吴鱼在给自己做人工呼吸,他全身松垮垮的,可又觉得全身有一种奇特的感觉,身体里有一股新鲜滚烫的血液在流窜,飞速流经布满神经末梢的每个细微器官,他的手指忍不住颤动了一下。刘国文觉得这是一种邪恶但又舒服的感觉,以前从未体验过,他很怕这种感觉稍纵即逝,于是紧紧合上了双眼。他决定这一次慢慢品味产生这种感觉的全过程,他毫不犹豫地意识到胸口软绵绵的东西是什么了,刘国文愈发地呼吸急促,心脏跳动不知道是在慢慢趋于停止了还是猛烈接近爆炸,似乎那只是软绵绵肉团里另一个的心脏的声音,他终于分不清是自己还是吴鱼的心脏在奇怪的跳动了。可是他知道更加的刺激的感觉就要随即而来,吴鱼的嘴唇再一次裹住了自己的嘴唇,一丝畅快凉意涌上脸颊,当吴鱼大口从自己嘴里吸出一缕水时,他明显感觉到吴鱼的胸部在轻微的收缩,刘国文慢慢地清醒起来了,他觉得灌进肚子里的水已经被吸干了,吴鱼像手术台上的医师,一口撑开自己的口腔,喉管,胃,肠道就像明亮的隧道一样在她眼前展露无疑,她每吸一口气,就如强劲的吸尘器一样,身体里的一切都在回流,他很怕自己的血和肠子被吴鱼吸出来,他突然想起来奶奶跟他讲过做胃镜是怎么回事,一根细长的管子挤进胃里,刘国文全身一颤,猛地睁开双眼。

“你醒啦。”吴鱼站了起来,扑落膝盖上的泥土,用手背抹了下粘在额头上的一绺刘海。刘国文有点恍惚,吴鱼的样子在残阳余晖中飞舞起来,秀颀的面孔泛着一点古铜色,左边眉间有一颗芝麻大小的痣,扎两条羊角辫,着一身青色,上身的衬衫被挺拔的胸部绷得很紧,下身的牛仔裤有点褪色发白了,靸一双镶嵌着梅花的凉拖鞋。他听说吴鱼的妈妈在河边摸鱼时生下了她,所以取名叫鱼,刘国文一直叫她小鱼姐。刘国文挣扎着站了起来,傻头傻脑瞅着吴鱼,吴鱼说:“哎,你没事吧,我走啦。”微风中,一阵幽谧的体香沁人心脾,刘国文依稀觉得那种奇特的感觉又袭来,他忍不住上前一把抱住吴鱼,把脸紧贴在她的胸部:“我要娶你。”吴鱼推开他,一把拽住他的裤腰,往外一拉,朝刘国文裤裆里轻蔑地看了一眼,冷冷说道:“小狗日的,还没发育就满脑子流氓思想。”夕阳西下,吴鱼走的时候似乎很气愤,她把河边的石子用力踢进河里,激起一串串涟漪,刘国文彷佛看到水里荡漾着吴鱼的脸,他好奇地走过去,水波已经停止了,河面很平静,什么也没有。他再一次端详着水底的鱼儿,暗灰色的鳞片,苍白无神的眼睛,扁平耷拉的嘴唇,啐了一口,骂道:“真丑。”

周凯第一次见到刘国文的时候在胜利大街上的酒吧里,当时刘国文出狱已经有一个月了,周凯很纳闷学校竟然委派自己劝说坐了三年牢的刘国文回来当中学物理老师,周凯记得临走的时候校长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小周啊,我知道大家对刘国文回来任教肯定意见很大。”周凯没吱声,看窗外的园丁在修剪芭蕉树。校长呷了口龙井茶,接着说:“可是你要知道,我国当前正处于改革开放起步阶段,社会主义建设需要很多人才,古代不是有大赦天下吗,刘国文只是作风有点问题,那也是年轻时候的事嘛,他是个人才,现在理科的老师都纷纷下海经商了,学校紧缺物理老师,你去把他请回来,也算是为祖国的教育事业出点力啊。”校长每说一句话就要呷一口茶,而且喝茶的声音很大,水流经过他喉咙的声音就像一只空瓶子在河里扑通扑通的灌水。校长又给他讲了一大套道理,时不时用“社会主义建设”之类忧国忧民的字眼,周凯没怎么记住,因为他当时正发现有个园丁把一盆修剪好的铁树绑在自行车后座上,大摇大摆地运出校外了。

校长的话有一半是对的,就是当时的确有很多老师下海经商了,学校不得不临时上调一些农村小学的老师来教初中,刘国文据说中学时候数理化成绩很好,还考进了一所大学的物理系,结果读了一年就坐牢了,这样看来聘用刘国文也是合乎情理的。但是周凯差点忘了最重要一点,校长曾经跟周凯提起过有个大学生外甥一时糊涂坐了牢,那人肯定就是刘国文了。

刘国文来到酒吧的时候已经下起来了大雨,那天晚上酒吧人特别少,周凯一眼就认出他来了,因为人群中只有他是光头的,周凯请他坐下。周凯很诧异为什么他不戴一顶假发或者帽子呢,莫非是想让自己更好的辨别出他吧。这几年周凯和很多人打过交道,也养成了一种习惯病,就是一见面就问“先生在哪高就”,倘若是别人,用这句话作为开场白是再好不过了,一谈起职业双方肯定会有很多共同话题,可是现在坐在周凯面前的是刚出狱的犯人,周凯觉得这句开场白用在刘国文身上会非常滑稽,他还是忍不住幻想了一下这么问的场景。“先生在哪高就?”刘国文该如何回答呢,也许会说“在监狱”。如果是不知道刘国文坐过牢的人或许会不识趣地接着问:“在监狱做什么工作呢?”他会以为刘国文是监狱里的看守或者后勤部的烧菜师傅,那刘国文会怎么回答呢。周凯的胃液开始往上涌,他觉得自己的这种想法是不道德的,周凯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和他交谈。刘国文似乎看到了周凯脸上的焦虑,他从烟盒里抖出一根香烟递给周凯。周凯是很少抽烟的,他怕拒绝刘国文的好意会让他多虑,索性爽快抽了起来。刘国文吸足了一口,本来就消瘦的腮帮子深深地凹陷,让周凯联想到暴风快顶断伞骨的景象。刘国文吐了一长串烟圈,周凯怀疑这本事是他在监狱练就的,他开口了,神色很淡漠:“你知道,我是坐过牢的。”

周凯走出酒吧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事实上周凯跟刘国文的交谈两个小时前就结束了,刘国文先走了,周凯在酒吧里独自喝了两个小时的酒,因为周凯对刘国文的劝说没有成功。周凯对两个人的谈话内容记得很模糊了,周凯总觉得自己本可以劝说成功的,因为刘国文的眼中流露出想重新做人报效祖国的渴望,他很后悔自己没有尽到力。可转念一想作为刘国文舅舅的校长为什么非要兜圈子让周凯来劝说刘国文任教,而不直接将之招至帐下呢,难道是怕老师们的非议,但这又是说不通的,老师们肯定都知道刘国文和校长的关系,刘国文无论通过什么渠道来学校任教留给人们的猜疑都是一样的;另外,既然刘国文是校长的外甥,作为有理科基础的亲戚来学校做一名物理老师也不是什么大事,老师们即使有意见也只能留在心里,校长让周凯劝说此举纯属多余。周凯一想到校长的虚伪和自己在此安排中的尴尬角色不禁有点恼羞成怒,周凯不得不承认,那一晚自己对劝说一事肯定有抵触情绪。

刘国文后来的去向周凯不得而知,周凯和他的交谈也不是一无所获,因为周凯听到了他最想听的,刘国文抽掉了整整一包“大前门”香烟给周凯讲述了他的“作风问题”。

刘国文爬出了阳台的护栏,他再次目测了隔壁阳台的距离,觉得自己肯定能跳过去,乌云慢慢向东飘去,天色逐渐明亮了一些,上弦月的月光照射着隔壁阳台后的敞开的窗户,刘国文心情激动起来,全身像触电一般,从脊椎蔓延到脚趾,双腿顿时僵直,他知道生命中最伟大的时刻到来了。

隔壁住着一位单身女青年叫赵馨茹,刘国文听说她是离过婚的,也是小区里唯一引起他兴趣的人。这个小区和养老院差不多,环境不太好,里面十有八九住的是老人。赵馨茹每次回来都提着一篮子蔬菜,刘国文站在窗口朝下看,她发现这个女人走路的时候屁股扭动的幅度很大。刘国文的视力很好,甚至达到了飞行员的标准,他可以俯视到三楼下赵馨茹领口内的乳沟。他们不怎么说话,赵馨茹见到他也只是微微一笑,时间长了,刘国文潜移默化地产生一种想法,赵馨茹是对他有意思的。他发现她每次回来时屁股扭动的幅度更大了,衬衫的领口开的很低,像是故意给刘国文偷窥的,有时会主动跟他说几句话,譬如“吃饭没有”,“就一个人住啊”之类的话。刘国文有理由相信这女人真的发骚了,而从没谈过恋爱的光棍汉,对这个有几分姿色的女人也充满渴望,他决定等待机会向她表白。

中秋节的时候,赵馨茹竟然叫刘国文到家里吃饭,这让刘国文简直是受宠若惊,连忙去街上洗澡理发,还买了一束玫瑰花,甚至还想到和赵馨茹共度晚餐后,在月光的沐浴中自己拿着玫瑰向她表白,赵馨茹像小绵羊一样伏在自己的胸口,然后说晚上就不要回去了。刘国文越想越兴奋,于是转身去药店买了一盒避孕套。

刘国文轻轻叩着赵馨茹家门的时候大约是下午六点,他光溜溜的头发上抹了半瓶的摩丝,赵馨茹开门的时候他闻到了她手上“百雀羚”护肤霜的味道,他从身后递上玫瑰的时候,赵馨茹张大嘴巴楞在那里,半天才回过神来,说道:“刘先生,您这是干吗啊?”刘国文被这一问反而不知所措,他觉得女人对男人送玫瑰的意图是一清二楚的,他有点犹豫是不是有点操之过急了。接下来,刘国文糊里糊涂说了一大套不沾边的话,什么海湾战争,厄尔尼诺现象,最后赵馨茹恹恹地躺在沙发上好奇的看着他,忙中出错的刘国文在这没有情调的谈话最后突然单膝跪下,对着赵馨茹慷慨激昂地说:“赵小姐,我爱你。”赵馨茹一骨碌从沙发上蹦起来,慌乱地摆手,又去搀扶刘国文,很严肃的说:“刘先生,我想您是误会了。”刘国文的举措把本来温馨的中秋之夜搅得一团糟,刘国文踉踉跄跄说告辞的时候,赵馨茹早就没有了挽留的意思,他走出门外的时候发现手里正拎着一盒广式月饼,这才回想起来,他硬要把玫瑰塞给赵馨茹的时候,她好像说刘先生,您这花多少钱,我不能白要您的东西,随后就回赠了一盒单位发给员工的月饼。

后来,刘国文很少看到赵馨茹了,见面的时候也只是简单寒暄几句,他发现她走路的姿势已经恢复正常了,衬衫的领口不仅严严实实,有时还在脖子上绕一条绛红色丝巾。刘国文不甘心大势已去,他听狱友说过追女人就像钓鱼,要有耐心,可刘国文按捺不住内心的颓伤,终于他鼓足勇气敲开了赵馨茹的门。赵馨茹就这样让门敞开着,警觉地倚着门,和坐在沙发上的刘国文交谈了一个小时。刘国文的语气很诚恳,赵馨茹的脸色却始终藏着愠色,她看了一眼手表,说了一句很伤刘国文的话——刘先生,我知道你的意思,但请你理解我的原则,我的家族政治成分都很清白。赵馨茹尽管没有把话挑明,刘国文敏感的神经已经察觉到她的意思了,原来她是隐射自己坐过牢,这是他的致命伤疤。这一条事实无法改变,不但追求赵馨茹的计划要付之东流,而且从这女人的语气可以判断以后是不想和他来往的。

刘国文觉得自己的生命已经算走到终点了,遇到过的两个女人,一个让自己坐了牢,一个让自己彻底绝望。刘国文每晚睡下去的时候就想起赵馨茹的话,甚至梦到过赵馨茹端枪准备击毙自己,他的精神快崩溃了,赵馨茹的微笑面孔在他的脑海中已经变得狰狞,他决定杀死赵馨茹然后自杀。

周凯从胜利大街的酒吧回到家中的时候,妻子还没有睡意,原来家里的电视又坏了,电视剧刚看到一半,周凯就给妻子讲述了刘国文的“作风问题”。

周凯躺在床上,叹了口气,对妻子说道:“刘国文这狗日的真早熟,他十岁就喜欢上一个叫吴鱼的女孩,那女孩比她大九岁,一直念念不忘。”“后来也正是这女人把他送进了大牢。”妻子的兴趣来了,往周凯身边靠了靠,催促他快讲。

刘国文二十岁的时候在向阳镇遇到了吴鱼,吴鱼已经变得很妩媚,头发烫成了波浪形,黑眼影涂得很浓,穿一身很宽松的运动衫。刘国文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和她相遇的,他的大学离向阳镇有一百多公里,刘国文像是嗅着吴鱼的气味一路找来的,那种气味和十年前在河边她给自己做人工呼吸时留下的气味一样,又感觉吴鱼在故意等他,因为刘国文发现她倚在电线杆上已经有一个多小时了。刘国文准备向吴鱼走过去的时候,她转身跨上一辆摩托走了。傍晚,刘国文怏怏准备去汽车站坐长途客车回学校,他在车站的候车室里又发现了吴鱼,吴鱼正和几个魁梧的男人在谈笑风生,刘国文看过去的时候其中一个男人刚好转过头和他目光对视,他清晰看到那男人的手臂上纹着一个“忍”字,他赶紧把头转回来。刘国文紧张起来,他感觉背后那个男人正走过来……有人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刘国文的脸汗涔涔的,他转过脸发现原来是个老弱的乞丐跟他讨钱,吴鱼和那帮男人已经不在了,刘国文扔给乞丐五毛钱慌忙离开候车室径直向向阳镇一家旅馆走去。吴鱼一定在和自己捉迷藏,刘国文决定在这里过一夜,看看会不会再一次邂逅她。

刘国文在旅馆躺到八点的时候实在不想睡了,吴鱼的胴体在他的脑海里盘旋,他决定出去透口气。他不敢走太远,这年代偏僻的地方经常有谋财害命的事情发生,虽然他只是个没钱的大学生,可不敢保证歹徒在搜不出钱财之后会一怒之下起了杀心,就在刘国文胡思乱想的时候有人在背后叫了自己的名字。还真是吴鱼,刘国文一点不奇怪是吴鱼,他觉得吴鱼就是向阳镇的幽灵,随时随地会出现,即使不是,也是冥冥之中有股力量促使他们反复相遇,刘国文仰望了星空一眼,某处的星座像是排成了一个笑脸,他也会心一笑,心想这就是缘分吧。

他们没有怎么交谈,虽然彼此都觉得对方有一种神秘感。刘国文领着吴鱼来到了他住的旅馆,当他在狭窄的房间里单独面对这个散发出妖媚气息的女人时,再一次呼吸急促起来,他觉得裤裆里的东西不安分的骚动起来。吴鱼一点不害羞,走了过来,轻轻拉开他的裤腰,目光在里面停留了好几秒钟,脸上露出惊叹的神色。刘国文只觉得眩晕,一把摁倒了吴鱼。

“吴鱼真这么主动?”一丝红潮泛上妻子的脸颊,她半信半疑地看着周凯,实际上,周凯在这次转述中添油加醋了,刘国文和吴鱼的相遇远没有这么神秘,刘国文当时是去向阳镇是看望生病的旧友,当晚住在旅馆的时候因为肚子饿就出去吃夜宵,不巧碰上了吴鱼。刘国文没有告诉周凯他是怎么领着吴鱼来到旅馆的,也没说他们谈了些什么,只告诉周凯后来他们就干了。周凯所说的吴鱼来拉刘国文的裤腰完全是自己杜撰的,唯一的根据就是刘国文告诉他十岁时吴鱼给自己做完人工呼吸后有过同样的举动。作为语文老师的周凯充分运用自己的想象力,把刘国文和吴鱼的相遇描述的扑朔迷离。周凯看着妻子虔诚的神色,继续以一种诗意的方式转述刘国文的“作风问题”。

刘国文醒来的时候差不多到中午了,吴鱼早已经离开了,床单上残留着丝丝缕缕蜷曲的毛发,他感到一阵空虚,同时也深信再也离不开吴鱼了。刘国文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他希望再次碰到吴鱼,他开始后悔没有询问吴鱼的住处,吴鱼一天都没有出现。就在下午刘国文打算去车站回学校的时候,在菜市场里眺见了人群中的吴鱼,在这种熙熙攘攘的地方大喊她的名字似乎有点不合适,刘国文就在吴鱼身后十几米的距离尾随她。吴鱼在菜市场逗留了半个小时,又在百货商店逛了一个多小时,差不多晚上六点左右的时候来到了她住的小区里。就在吴鱼走上楼梯的时候,刘国文神出鬼没地飘了出来站在她面前,这着实吓了她一跳,吴鱼也没有感到很惊讶,提着大包小包继续往前走,丢出一句:你最好不要跟来。刘国文显然没有理睬吴鱼,吴鱼开门的时候他顺势钻进了她的房间。

周凯的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你猜,刘国文看到了什么?”妻子摇了摇头。

刘国文楞在那里,看到吴鱼的房间里坐着五六个年轻人,有男有女,看上去都是混黑社会的,其中就包括刘国文在车站看到的那个手臂纹着“忍”字的男人。吴鱼把门关上,说了声:“动手吧。”周凯发现妻子听完这句话后战栗了一下,他伸过胳膊把妻子搂在怀里,接着讲下去:“刘国文被这群人狠狠揍了一顿,他当然知道被打的原因,吴鱼站在那里一句话不说,一个劲抽烟。”

“私了还是公了?”吴鱼问地上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刘国文,刘国文说他没钱,吴鱼不慌不忙地说:“我当然知道你没钱,你舅舅是中学校长,我想不会没钱吧。你要不想私了也可以,昨晚我已经把你的精液收集在香水瓶里了,现在医院的技术很发达,我就告你强奸。”刘国文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吴鱼为什么要这样算计自己,吴鱼告诉他私了要三万,刘国文没有脸面以这种理由向舅舅借钱,就坦然地说:“那就公了吧。”

“这女人也太狠毒了吧。”妻子很费解地说,“刘国文没有辩解吗?”周凯淡淡一笑:“怎么辩解,证据确凿,而且他也不想把事情弄得满城风雨,被吴鱼状告后他就以身体不佳,不能继续维持学业的理由退学了,退学真正原因在他大学里鲜为人知。他舅舅口口声声向吴鱼求情,可就是不肯出一分钱,刘国文出狱后,校长准备聘用他我想也是因为内心有愧做出的补偿吧,三万块对校长来说不是大数目。”

妻子对周凯的故事颇感满意,好像不怀疑故意的真实性。周凯讲到最后自己也有点糊涂了,他分不清楚哪些是自己编造的,哪些是刘国文告诉自己的,在酒吧的时候外面的雨下的很大,不时电闪雷鸣,刘国文的声音压的很低,有一些话周凯似乎是听到了,似乎又没听到,不管怎么样,刘国文的“作风问题”总算讲完了,此时妻子已经趴在自己胸口睡着了,鼻孔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窗外的电线杆上一只猫头鹰炯炯有神地立着。

刘国文从三楼阳台失足摔下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仓促的一生是多么窝囊。他闭上眼睛准备接受死神的光临,可是他发现从空中落下的速度很慢,身体像鹅毛一样,空气越来越粘稠,像河水一样流动起来,他彷佛看到河底色彩斑斓的鱼儿,慢慢地,他在往下沉。

刘国文奇怪地发现自己摔落的过程是如此的缓慢,完全不符合自由落体原理,他有足够的时间来回顾这次潜入计划。

当赵馨茹再也不愿意见刘国文的时候,刘国文对所有的女人都恨之入骨,他首先想到的是让他进监狱的吴鱼,可是吴鱼早已经离开了向阳镇的住所,听附近的人说去了深圳。刘国文想到了对赵馨茹下手,他研究了几种潜入赵馨茹房间的办法,得出只能夜里从她家阳台的窗口翻进房间,从正面的门进入是不可能,赵馨茹是不会给自己开门的,特别是夜里。刘国文想象着赵馨茹恬静地躺在床上,闷热的夏天说不定还是裸睡,他把刀藏在口袋里,站在他床前静静看着她,赵馨茹睁眼的时候发现面前明晃晃的刀子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当然,刘国文不会就这样杀掉赵馨茹,他一定要教训这个桀骜的女人,他想到了强奸,可是强奸的时候刀子放哪呢,放远处又够不到,放近处怕赵馨茹夺过来刺向自己,或许应该先把她捆起来,让她无法反抗,毕竟拿着凶器和女人做爱太不协调。

赵馨茹肯定是要杀死的,入室强奸罪比吴鱼告发自己的罪行重很多,刘国文觉得即使不被枪毙掉也要判个无期徒刑,他受够了监狱里的滋味,他觉得自杀是最合适的,不过自杀的方式还没想好。在自杀之前得保证水果刀不能被吴鱼夺去,这也是刘国文最担心的,他很清晰地记得和吴鱼做爱过后全身像散了架一样,一点力气都没有,他憎恨女人,如果最后被女人终结生命那会死不瞑目,成为永远的耻辱。

刘国文在暗黑的夜色里彷佛看到楼底有一个白色的东西,他觉得不可能是警察的充气棉垫,警察再怎么快也办不到在刘国文失足摔落不到半秒的时间里已经布好棉垫,刘国文再次想到十岁时在河底看到的银灿灿的鱼儿,再次想到了吴鱼。记得初中的时候他和班里要好的男生说自己喜欢小鱼姐,那男生放学后坐在课桌上猥亵地说道:吴鱼的奶子有我拳头大吗。虽然刘国文经常意淫吴鱼,但他只想独自霸占,他不允许任何人猥亵她。结果,刘国文和那男生狠命扭打起来,一件白衬衫被撕成了布条,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两人从此反目成仇。刘国文始终不理解爱情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他想起在酒吧里向周凯说起“问世间情为何物”的时候,周凯告诉他这句出自元好问的《摸鱼儿》,刘国文听到“摸鱼儿”这三个字的时候有种晕厥的错觉,他不明白这词牌名的典故,他只觉得一切都和吴鱼有关。

刘国文快要接近地上那银灿灿的东西时突然意识到自己怎么会从阳台上摔落下来的,当他全神贯注准备跃向赵馨茹的阳台时,下面有人大喊了自己的名字,他被这一突如其来的惊吓弄得失足了。他觉得那不像是人,这种安静的地方,又在深夜,应该不会有那么巧刚好在这一刻出现一个人,唯一的解释就是那声音来自死神。也许死神洞察了我的歹意,让我命丧黄泉,想到这里,刘国文叹了口气,命运之神真的存在。

刘国文的脑海中画面切换的频率飞快起来,瞬间又变成空白,他想起了吴鱼在河边踢石子激起的縠纹慢慢展平。刘国文大喊一声“操你妈!”刘国文喊出这一声后依然很怀疑自己究竟有没喊出声来,这声音似乎只是脑海里的一个念头。

周凯在警察局里述说刘国文跳楼的情况,他告诉警察那天是周末,他和几个朋友在酒吧喝了点酒之后突然想去前妻赵馨茹的住处看看,当他到赵馨茹楼下的时候发现隔壁三楼的阳台上有个黑黢黢的人影,他起初以为是小偷,后来发现那身影并没有往阳台里翻越的意图,这才意识到那人想跳楼,当时借着月光认出了那人竟然就是一年前在酒吧见过的刘国文,于是大喊一声“刘国文,不要跳”,没想到话还没喊完他就跳下来了。周凯回家跟妻子说在警察局录口供,妻子问他怎么说的,他说那天晚上心情不好就顺着街道一直骑车,到白獐小区的时候正好看到了刘国文跳楼的一幕,绝口未提在酒吧喝酒和特地去看前妻赵馨茹。

刘国文的葬礼比较寒碜,不过校长,周凯,赵馨茹都去了。校长皱着眉头,周凯觉得他在想怎么写刘国文的悼词,或许是为没有优待刘国文深感羞愧。周凯在人群中看到赵馨茹似乎流泪了,他不知道赵馨茹此刻正自作多情地以为刘国文是为自己殉情。周凯的心中也不是滋味,他对没有尽力劝说刘国文任教一事感到惋惜,而更让周凯茫然的是,他一点不确定那天晚上刘国文是不是真想跳楼,他唯一确定的是自己穿着银白色的“的确良”衬衫,骑着“凤凰牌”自行车,兴致勃勃地来到了前妻的楼下,他很怀疑刘国文是不是被自己的叫喊惊吓得失足摔落的。想到这里,周凯匆匆忙忙离开了葬礼,临走的时候隐约看到一个烫发的陌生女子在人群后不停地朝里面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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