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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单位在这栋楼的第23层,从走廊的窗口望下去,是21个一模一样的乏味窗口,最下面则是看上去钱包大小的玻璃雨篷。每次从高楼往下 看,我都会忍不住想象自己飞出窗口,自由落体,之后在地上摔成一滩烂泥的情景,当然,我的手还是紧紧抓住窗沿的。现在,我在另一只手上把玩着那串放在公司 的备用钥匙,包括了一个黄色的塑料打卡器,古怪方头的大门钥匙和略显轻薄的房间钥匙,它在我搬家之后已经没用了。把它丢下去会怎样呢?
想 象这串钥匙在空中不断加速的画面对我来说过于生动。自由落体的时间大概只有2到3秒,但最终它的速度会变得很快,这一串无害的钥匙将变成恐怖的杀伤性武 器。它可以瞬间击倒一个壮汉,砸破汽车脆弱的铁皮,而且我相信它打在正下方的玻璃雨篷上的有力一击将震碎整片玻璃。这种力量感真让人着迷。我决不想害任何 人受伤,但这幅玻璃被震碎纷飞的画面始终在脑海里跟节日烟花似的反复播放。在一个瞬间,有个声音告诉我下边一个人也没有,我的眼睛也同时确认了这一点,然 后,那串钥匙便溜出了我的手心。
心跳骤起。
我飞快地从窗口闪开,走廊上没人。似乎有轻微而沉闷的撞击声响起,但是没有任 何人惨叫或者咒骂。这傻逼透顶了。我懊恼至极,直想锤墙。砸到人怎么办,被人发现怎么办?只能说是失手掉下去的。那也够傻的,而且麻烦事还是免不了。好在 钥匙上没写地址名字什么的,只是现在决不能探出头去看。我决定先回办公室坐着,待会儿再出去看,去9楼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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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没看见 坐我对面那家伙什么时候进来的,只是感觉他溜出去好久啦。他啪地一声跌进椅子里又在把椅子转回座位膝盖砰地撞到桌子时我正在回一封巨长的邮件。我可被惊了 一下,他倒没出声,好像不疼似的。想到我一个上午忙的水都没喝上,而他这样心安理得地偷懒,我心里还是有些不平的,但是本着与人为善的想法,我决定还是跟 他打声招呼的好。
头探过去差点噗哧笑出声来。从他脸上表情看,对方显而易见是出去“磨炼双手”啦。不过这种事按理对男人来说也挺正常的,就像跟B哥那群人出去吃饭,他们说起这事就从来没点忌讳,害的我每次都不知道作何表情好,对面这人倒好笑,脸红手抖不说,面色看上去就跟失手杀了人似的。
我 于是又写起那封巨长的邮件,结果才没几分钟,对面那家伙又急吼吼出去了。哇塞,这小伙子也太拼了吧,火气有点大啊。这下我就乐了,下次跟小菁和昀儿聚会这 可是个好话题。当然不能指名道姓地说,就说我们公司有一同事,做人不能太八卦,顺便跟她们探讨一下什么样的人会对这码事产生那么大的负罪感?记得好像有一 期康熙聊过这个,唉,想不起来了,还是赶紧先把邮件写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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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没事,那片玻璃就像摔碎了的手机屏幕,爬满了裂纹,但就是没掉下来。居然没人留意到,或者都懒得跟保安说,总之大半天过去了,什么动静都没有。
我不怎么担心了,这东西早晚会有人处理的,不过看来大家都不怎么关心。关键是追查起来也很难知道是谁干的,我的钥匙还在上面,但没人会为了块玻璃找警察验指纹吧。我决定先去吃饭。
走 到大楼门口的时候,我忍不住抬头看了眼碎玻璃,它已经完全变成非透明的了——从下往上看看不到钥匙,反而能看到阳关被一条条裂纹分割成细碎的光斑,特别好 看。我发觉自己居然咧着嘴笑,正要迈步又刚好看到坐我对面的女孩儿正从外面吃完饭回来,她也看到了我。我挥挥手跟她打招呼,她却莫名其妙地噗哧笑了。我顿 时感到有点尴尬,只好把手缩回来摸着脖子,这个动作却很可能救了我一命,因为恰好在那一刻,那几百斤重的碎玻璃迎头砸了下来。迟来的烟花终于盛放,它憋了 好久终于成功报复了我。
我的脖子奇迹般地没有受伤,但是右手和脸上各拉了一条长长的口子,对面的女孩儿看起来吓呆了。我头脑中的第一个反 应居然是要不要尖叫或者倒下,但是尖叫太没面子,地面又是一堆玻璃渣子,倒下就是找死。接下来有一段时间我的大脑不怎么运转,一方面是真被吓到了,另一方 面说来好笑,是因为后来对面的女孩很认真、细心地帮我包扎。她人真好,只是我突然有点紧张。
回到家我第一时间就去冲澡,最近头发比较长, 洗头前把头泡到水桶的时候我不停地想,这就是所谓的作死吧。新家还很乱,没地方坐,我只能半躺在床上玩手机。我给白天帮我包扎的女孩儿发了条微信,她回复 得很快,我们便聊了起来。我突然想起来在《马耳他之鹰》里看到的一个故事,便讲给她听:
“有那么一个做汽车生意的叫富力特克拉夫特的人。他是一个 好公民、好丈夫和好父亲。但是有一天,当他去吃午饭时,途径一处正在施工的办公大楼,一根横梁从八九层高的地方落了下来,离他身体很近地擦了过去,刚好砸 在他身边。砸下的横梁没有伤到他,但是路面被砸起来的一个碎块击中了他的脸庞,擦掉一小块皮。”
“他当时被吓蒙了,但更多的是震惊而不是害怕。他 觉得好像一下子有人把生活的盖子给揭开了,让他到了里面究竟是些什么东西。在这以前,他所了解的人生是一种整洁有序、安稳舒适的生活,他自己过着这样的生 活,与他交往的人也都过着这样的生活。在遭受了这种打击之后他很快便认命了,但是另一些东西却发生了改变。他的生活从此失了节拍,再也安不下心来。他感到 在那之后旧的生活不复存在,非得调整好自己来适应新的生活不可。于是,他改名换姓,断绝跟所有人的联系,跑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重新工作、娶妻,过上一 个新的,却又跟以前其实一模一样的生活。”
讲完这个我们都有点沉默。后来她说想不到我这么有文学素养,我打了几个哈哈便跟她互道晚安了。
晚 上我睡得很不安稳。在梦里,没有洗掉的玻璃渣子被枕头压进我的脑袋里,它们成了无数锋利的刀子,钻进皮肤,侵入血液。每一次心跳都为它们加速。它们变成无 数恐怖的杀伤性武器,把我的内脏一刀刀切成碎片。我一下子惊醒坐起,头痛欲裂,同时感觉到一股温热的鼻血流过冒着冷汗的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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