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误会,我要讲的这个四妞的故事不是奶奶那一代的,我要讲的四妞是一个九零后女孩的的故事。不要被名字迷惑。关于四妞姓甚名谁,已经不重要了,我讲的,就是四妞的故事。
我最后一次见到四妞是什么时候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我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四妞,久到我的记忆模糊了她的眉,她的眼,模糊了她的容颜。我亦记不起她的姓她的名,我只记得四妞的故事。我看谁都像四妞,我知道谁都不是四妞,四妞只能是四妞。
一、漩涡
漩涡是隐形的。当你掉进漩涡,拼命挣扎,你感受得到漩涡,却看不见它。漩涡无处不在。
四妞在看到晓晓冰冷的身体时,脸色苍白的说:“晓晓被漩涡吸走了。”其实,连同晓晓一同消失的,还有另外的两个人:晓晓的孩子、L。晓晓走了,带着四妞的一切。
作为局外人,我没有资格去批判或者评价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故事不是发生在我身上,未能感同身受。我只如实的叙述一个已经过去的故事。这不仅仅是四妞的故事,这是三个人的故事,只是最后,仅剩了四妞自己。
故事发生的时候,他们正年少。尽管四妞后来不愿再提及这个故事,但四妞仍愿对他们心存感恩。感激他们陪着她走过了另外一段黑暗的生活。我理应对他们心存感激。四妞说。
晓晓死的时候,十七岁。青春年华。
我并未注意到她的异常,我只顾着自己。我不断的从他们身上汲取温暖,却未给予半分。如果我能够多为她考虑一分,如果我有勇气承认那个孩子,我想她不会死的。如果她肯透露半点消息给我,她也不会以决绝的方式离开。
四妞看到晓晓的时候,她躺在硕大的木桶内 ,身体被鲜红的血水浸泡着,她的身体雪白,连同她的脸,头发湿漉漉的垂在血水里。晓晓的母亲哭晕在木桶边。我在那一刻看到,木桶连着血水变成巨大的漩涡,晓晓静静的躺着,被巨大的漩涡吞噬。就像她爸爸躺在漆黑的木棺中时,她总会看见类似骷髅的爸爸躺在黑色漩涡里,最终被漩涡吞噬。
农村已盖起了乡镇医院,穿白大褂的医生在里面来来往往。我从不相信他们可以治愈我们的病,我也不相信小小的药片可以治愈我们的病,唯一能够治愈我们的,是自己。
事实亦如此,穿白大褂的人并未救回晓晓。我知道他们没法救他,因为她不愿救自己。但是穿白大褂的人却带来了一个消息,足以震惊所有人:晓晓怀孕了。这个消息让已经清醒的母亲再次哭晕在医院的走廊上。
我摸过她的肚子,隔着白布,什么也没有。四妞说,我怀疑医生的诊断。不过我宁愿她是带着孩子的,至少她不是孤身一人。
孩子是L的。四妞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很想揪着L,大声质问,问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她?事实上,我没有资格,谁都有,就我没有。在那段时间,我们将错误归咎于自己,却又相互怨恨着,我们不说,彼此感觉到恨意。我们都是错误的造成者,没有资格斥责对方,却希望能以对彼此的怨恨来减轻自身的愧疚。
我爱L,曾经。并不是青春期荷尔蒙的冲动。L是除了爸爸外我接触最多的异性。在爸爸离开后,他成了我生命里唯一可以依靠的男子,我一厢情愿的这样认为。我在他身上寻找温暖,寻找安全。或许我对温暖太过渴求,才会最终迫使晓晓离开。
晓晓离开后,有关她的流言蜚语开始滋长并不断发酵。在农村单调的生活里,哪家的母猪下了崽都会成为村里茶余饭后的谈料。更何况,这么一件轰动的事情。绯闻就是当一个人得到一个并不完整的消息时,便发挥自己的无尽的智慧将此添补完整再传递给另一人,这个人同样发挥自己的智慧加入自己的理解使之生动形象,再传递给下一人,消息被如此反复酝酿,发酵得面目全非。没人关心消息最初到底是怎样的。他们希望得到的,是骇人听闻的消息。
对于晓晓,惋惜大过批判。毕竟,那么好的女孩。她是温柔乖巧的晓晓,而不是四妞。
除了我们三人,没人知道晓晓腹中的孩子是怎么回事。传闻总是以他们以为的方式保护他们所认为的美好事物。晓晓大抵是被哪个混蛋害的。这些猜测不知道源于谁,最后似乎成了事实,这大抵是众人能接受的。自杀的晓晓未婚先孕,成了父母的心结。他们一向听话乖巧的女儿。在传闻兴起的时候,他们看村子里每一个男人都可能是害死他们女儿的凶手,他们甚至猜测,女儿是不是在镇上读书的时候糟了黑手。他们不愿承认,这个孩子是女儿自愿的。或许他们想不通的,女儿既然是自愿,为何会走上这条不归路?她本有多种方法瞒过的。晓晓成了父母解不开的心结,她母亲因此留下了心口疼的毛病。
四妞的母亲向来喜欢晓晓,没有人不喜欢这样的女孩。她一度在将四妞和晓晓的对比中流泪。她认定是哪个混蛋害死了晓晓。四妞很想告诉她,晓晓是被人害死的,害死她的人,很混蛋,而且是两个,其中有一个混蛋是你的女儿。
我烧了L送给我的礼物,留给我的信,删除了我们的合影,删除了有关他的一切。这是我的错,我以爱的名义,伤害了他们俩个人。
在爸爸死后的一段日子,我变得更加暴戾。折磨自己,伤害他人。沉溺于悲伤不可自拔。
四妞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原谅我的词拙,我无法评价四妞到底是怎样的人。我只知道,四妞就是四妞。
在那段灰色的日子里,四妞对L的依赖逐日增强。她需要L给她带来温暖。她不可遏制的想到从他身上汲取更多。并将此冠以爱之名。
L感受到四妞的依赖,这种依赖到了让他感到恐惧的地步。他没有勇气拒绝。听之任之。
在他向晓晓表白的时候,他觉得理所当然,他是抱以怜悯对四妞施以温暖。他在这点,是与晓晓保持一致的。所以他自然的对晓晓说,我们都对四妞抱以怜悯。我们爱她,无关爱情。他的爱情,是留给温柔漂亮的晓晓,而非四妞。晓晓被他的伟大感动。
四妞和晓晓最大的区别在于晓晓对任何人都是温和的,而四妞对亲近的人暴戾古怪,在其他人面前卑微懦弱。
四妞仍沉溺于家庭的悲伤和与L的幸福幻想之中,四妞并不知道,相爱的,不是她与L,是晓晓与L。晓晓决心与L一同拯救四妞,所以四妞并不知情,四妞仍依赖着L。
晓晓在割腕前,她依旧笑着对四妞说,我若有孩子,便认你做干妈。孩子是我们的,我们都是孩子的母亲。四妞说,那我的孩子也认你做干妈,也是你的孩子。
四妞在十七岁做了母亲,一个尚未见过世面的婴儿。
我所得到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四妞讲这些的时候,语调平淡,像说一段别人的故事。我想,四妞已经不是四妞了。
十七岁,L不明白父亲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在医院走廊的时候,听医生宣布晓晓的死讯时所带的消息。他明白了晓晓的苦心。晓晓什么都不跟他说,舍弃生命成全他,成全他离开农村,离开大山的梦。在走廊上,L告诉四妞,孩子是我的。四妞在他的眼里看到是怨恨,他不愿同样憎恶的面对四妞。他离开医院之后,四妞便没有见过他。他去了远方读书,我不知道他是怎样说服他的父母,反正他是离开了,就像他梦了很久一般。他将晓晓和孩子留在大山里,永远的留在大山里。我至此失去他的消息。我知道他恨着我,就像我恨着他,我们也知道,我们对自身的怨恨远远大过怨恨对方。
晓晓是如此善良的女孩。她带着他们爱情所结的果离开。她一改温和的性子,固执的带着孩子走了,她不说原因。为我或者为L。
二、血脉
四妞说,我的身体里,流着他的血液。
四妞在二十岁的时候,突然懂得她的父亲。二十岁的四妞说她懂得每个人,懂了每个人的不得已,只是不懂得她自己。
从我十六岁开始,我一直在思考人的生死以及生命的价值,可是我太过愚笨,我想了这么久,并未参透半分。看不透生死,亦不知存在的价值。
桐子树湾以前是有桐子树的。在四妞还不大的时候。和哥哥、或者晓晓、L一起,用竹竿去敲绿油油的桐子。男生负责爬到树上敲桐子,女生则欢乐的在树下捡着滚落的果实,偶尔被敲下的桐子砸中脑袋,便会捂着头对树上的男生发牢骚。
大人们自然也是要打桐子的,只是大人的方式显得粗暴。对待野桐子树或者生长在自家土地边界,却偏偏是别人家的树就更为粗暴。用竹竿将树叶连同树枝打得稀巴烂,甚至因为树枝遮挡了自己的庄稼而拿刀砍掉树的枝桠。当然,他们并不会砍掉整个树,毕竟是人家地盘上的树,他们只会砍掉树的枝桠,或者是为了树枝遮了他们的庄稼,或者是为了使别家的树少结出桐子。而对自家的树则温柔了许多。
所以在打桐子的时节,经常可以听到妇女尖锐的骂人声。自家的桐子树被人打得干净,或者连树丫都被人砍掉,树干孤苦的站在土地上,展示着它的疲惫。与之前的硕果累累大相庭径。
骂偷桐子的人,顺带着向他家祖上很多代一起问候。骂完不过瘾,开始骂自己的丈夫,进而联系自己悲惨的命运,想到自己所吃的苦,骂着骂着便哭诉起自己的人生。
四妞的母亲在骂人上,绝不输于任何人。在她母亲嫁到桐子树湾后不久便被证实。四妞的暴戾大概也源于此。别人可以骂人半日不间歇,四妞的母亲可以从日出骂到日落。在干活时也不间歇。你不得不佩服这是个能干的女人。事实也证明,四妞母亲的动手能力和动嘴的能力一样的强。多累多苦的活儿她都能干,只不过,她的双手也未能给她带来幸福。
四妞说,我的身体里流淌着他们的血液,我继承着他们的一切。
四妞第一次与母亲爆发战争时,四妞表现出了母亲初嫁时与奶奶争吵的气势。四妞的母亲当年一人战胜了奶奶与姑姑两人,才巩固了她现在的位置。四妞的对手毕竟是她的母亲,她是不会轻易被打败的。所以这次战争的结局是母亲用几根捆在一起的竹条战胜了四妞。
四妞并不是多勇敢坚强的女孩,暴戾只源于她部分的血液,根植于骨血的,是懦弱。四妞向母亲认错求饶,这并不能说是懦弱,但四妞的确是懦弱的人。母亲得意的收了竹条,哥哥去拉跪在地上的四妞。四妞毫不领情的咬了哥哥的手。疯子。哥哥在推倒她的那一刻对她说的话。
四妞,你不该是这样。父亲拿着他的小酒盅,一杯一杯的喝着掺杂着工业酒精的白酒。四妞的父亲,管不住妻子,也未曾想过女儿此般暴戾。
我原本不是这样,我生长在这样的土壤,身体内流淌着这样的血液,我便不再是我。四妞在很久后想对父亲这样说。
哥哥是在一个晚上喝农药的。那个看起来比四妞沉默懂事的男生。在他大好的年龄喝农药自杀。没人知道为什么,哥哥对这件事闭口不提。
如果后来母亲没有发现农药少了一大半,谁都不知道有那么一个夜晚,哥哥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得感谢农药的生产厂家。在哥哥喝下大半瓶农药后,他并没有如愿的死去,只是进厕所吐了几回。连医院都未曾进。大抵是天意要他活着。
当母亲逼问着半瓶农药的去处时,他很平静的告诉她,是他喝了。母亲扑上去抱着哥哥,一口一声亲儿呀。父亲铁青着脸,一杯一杯的喝着兑着工业酒精的酒。四妞只叫了声哥哥,就泪流满面。
最平静的是哥哥,他平淡得说,他没死,他还活着。他在厕所吐得剧烈的时候,农药的味道从胃里,蔓延到嘴里,鼻子里,胸腔里。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可以感受得到那种剧烈的味道。他只在那个时候以为自己快死了。当他睁开眼发现自己仍躺在床上的时候。他便明白,他还活着,生活继续,他还是得迎接这新的一天。
我知道,那一晚,他用了多大的勇气。
后来哥哥便不再是哥哥了,哥哥比四妞更暴戾。
家庭的战争不会结束,母亲骂人,四妞也骂,母亲骂四妞,骂哥哥,骂父亲。四妞骂母亲,骂哥哥,也骂父亲。母女的唯一共识是这个家庭的悲剧皆是因为父亲的无能。
父亲喝酒越来越厉害,整日醉着,醉到厉害的时候,甚至把尿撒在床上。母亲便哭着摔了父亲的酒壶。母亲哭着,四妞便与母亲争吵。母亲被四妞气走后,四妞便拿着父亲的小酒盅摔得稀巴烂,再用脚踩上几脚。哥哥便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打四妞的。哥哥不像母亲一样用竹条抽她,哥哥用手扇她一巴掌,再踢上几脚。最初的时候,哥哥的拳脚能让四妞管住几天自己的口。时间长了,哥哥打,四妞仍是骂。四妞想,为什么农药没有毒死哥哥。
父亲除了干活的时间,其余时间都醉卧在床上,四妞不去父亲的房间,她不去便闻不到那浓烈的尿骚味儿。母亲终日红着眼睛。她曾央求过四妞,让她跟四妞一起睡,四妞粗暴的将她赶出去。
四妞有一个秘密,她将做一件大事。她的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父亲便出事了。父亲因为酒精的作用,干活时从三楼上摔下。父亲成了植物人,躺在医院。四妞的哥哥照顾他。四妞的母亲病倒在床上。
我原本打算终结他们的痛苦。一家人,过着痛不欲生的生活,那么,不如结束。既然都不幸福,那么,就一起下地狱吧。这就是我的秘密。哥哥准备结束他自己,而我准备结束我们全部。
四妞的母亲在生病的那段时间,表现出了一个女人的温柔,她开始回忆,有关丈夫的甜蜜的记忆。在母亲的回忆里,四妞认识了自己未曾见过的父亲。
父亲在几个月后死去。父亲死了,四妞却想活下去了。
三、归宿
我们都在为自己的灵魂寻找归宿,最后才明白,只有大地才会无私的容纳我们。
四妞认识了一个她不曾见过的父亲。在父亲死后。那时候的父亲还不是四妞的父亲,只是一个青春少年。
四妞在整理父亲的遗物时发现废弃的日记本,泛黄的纸张,被虫子咬得凌乱,模糊的字迹。这些日记本,被抛弃了多少年,四妞不知道。我和他是同类的人。我甚至不如我的父亲,他至少有过一段美丽的爱情故事。而我,经历了几个男人,没有一个属于我的爱情故事。
父亲的爱情故事有多浪漫,结局又多令人痛心,这些都只有父亲才知道。他从不对人提起。四妞从残存的信件和日记中揣度一个故事。她在替父亲惋惜的同时开始同情那个和她同样暴戾的女人。她的母亲,她将少女的幻想给了父亲,而父亲把爱情给了另一个女人。
我最终同她一样,我什么也没得到。
我心爱的姑娘,我醒来的时候,我知道我活下来了,可心却死了。
父亲的日记,记录着一个少年的心事。那是少年曾经走过的路,当少年不再是少年时,我们将此称之为往事。
父亲的故事,由四妞臆想再转述于我,它本不是完整的故事。我仅尽我所能,将故事的大概描述。
父亲的爱人是一个美丽灵动的姑娘(尽管我们都没有见过父亲的爱人,我和四妞依旧这样认为),生身父母不详。其养父母结婚多年未孕,抱了她来“压长”。抱养她不到一年,养母便奇迹般的怀孕,后来又接连生了两胎,于是她在这个家庭便处于尴尬的地位。她与父亲的交往是不被允许的,父亲只是一个学生,拿不出她养父母要求的彩礼。在桐子树湾,自由恋爱是被视为可耻的。
他们偷偷的往来。父亲用细腻的笔调写下他对她的迷恋。他的心如何为她着迷,为她颤动。这让四妞惊讶,那个只会喝酒的男人,曾经才华洋溢,将他年少的感情化作优美的句子传递给他的爱人。极尽浪漫。
越想要的越是得不到,越是得不到的越想要。
父亲在简陋的宿舍被老鼠咬伤,伤口感染,高烧不退,昏迷不醒。桐子树湾的医疗水平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好。于是奶奶开始为父亲准备后事。父亲既是幸运的人有是不幸的人。在床上昏迷了一个星期,父亲奇迹般的醒来,只是他的爱人已不在。她被养父母嫁给一个外乡人。去了哪里?没人告诉父亲。
父亲在高烧之后得了脑膜炎,于是退学。我说了,他既是幸运的又是不幸的。他没有留下痴呆的后遗症,只是他自己觉得他脑子没有以前敏捷。
父亲病好后,离开桐子树湾,外出务工。我更愿意相信他是去寻找他的爱人。一年以后,他返回,没有带着他的爱人,没有带着大笔的钱。这个男人放弃了。他听从爷爷奶奶的安排,娶了母亲。后来便成了我的父亲。那个少年在多年前就消失了。
父亲不信鬼神,却信天命,如果他没有被老鼠咬伤,或者说老鼠咬得不是他,他便不会与他的爱人天涯相隔。是命运的安排。命运给每个人安排了不同的归宿。
四妞也曾这样想过。在无数的夜晚,她躺在不同的男人的身边,她在想着,或许这个男人就是我的归宿。天亮以后,她便明白,她不得不继续流浪,她注定流浪。
只有大地最后会无私的容纳我们。
四、飞翔
当我逃到无处可逃的时候,我便飞翔。
我认识四妞的时候,她已经颠沛流离辗转了好几个城市。我问她为何流浪,她说她在寻找归宿。
晓晓死了,L离开。哥哥从外地带回一个女子。哥哥比以前更暴戾,他暴戾的对象转移到他带回的外地的女子。
我勾引过我的老师,我勾引过一个理发师,我勾引过一个商店老板,或许我还勾引过一个服务生。四妞在无数失眠的夜里,将她的过去讲给我,像讲别人的故事一样讲述她过去的故事。
我的第一个男人,是我的老师,我们不算不伦恋,因为这与爱情无关。爱情,始终是我一个在爱。我在不同男人的床上停留过,都与爱情无关,尽管我们将我们在床上做的事冠之以爱之名,但是与爱情无关。
我与四妞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四妞在工厂做女工,穿宽大的工作服,几个小时的连续加班。四妞似乎都不在乎这些。她将钱大部分汇回老家。她很多年没有回家。但那里还有她的母亲,她的身体内还流淌着她的血液。她们彼此相爱,相互伤害,并乐此不疲。
我没有朋友,在学校的时候遭人欺负,被人耻笑。因为在外面所受的气,只能通过最亲近的人发泄,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如此暴戾。哥哥和母亲都一样。我们骨子里是和父亲同样懦弱的人。
四妞没有对我表现过任何的暴戾。二十岁的四妞懂了每个人的不得已。只是不懂她自己。
我一直在逃避,逃避父亲的死,逃避重重的家庭矛盾。逃避晓晓的死,逃避L。其实说到最终,我不过是在逃避我自己。逃避懦弱的自己。
我们逃避不掉的,是自己。
父亲躲避在酒精里,我躲在不同男人的床上。我渴望他们带给我的片刻的温暖。
你有没有想过结婚?
想过。我想过正常的结婚,和那个理发师或者服务生。我们像情侣一样生活。我甚至装模作样的做了一段时间的好妻子。为他做饭,为他整理衣服,一起看电影,拉着他的手逛街。我的暴戾和懦弱都源于血脉,时间一长,便藏不住了。我开始恶言相向,吵架之后我又道歉。到后来,他受不了我的恶语,他开始像哥哥一样动手打我。我们在吵过了,打过了之后,相互道歉,抱在一起,他无比痛惜的吻着由他制造的伤口。
我记得他抱着我,温柔的对我说,给我生个孩子吧。这是他最温柔的时候,比我们初次上床更温柔。
我有过一个孩子,在晓晓的腹中。晓晓的孩子便是我的孩子,晓晓这样说的。我收拾东西离开了理发师,或许是服务生,我没有向他道别。尽管我们曾经像情侣一样生活过,我们对彼此恶言相向,甚至拳脚相加过。我享受了他的温柔,然后离开了,没有道别。
四妞始终不讲她与她老师的故事。我问,她只说,他是个好人。四妞的老师是怎样的好人,四妞为何不提他和她的故事,原谅我无法解答。
四妞很多年没有回家。桐子树湾有多大的变化她不知道。哥哥带回的外地女子生下了一个儿子。在电话那头奶声奶气的叫她姑姑。
四妞开始整夜整夜的做梦,在梦里哭着醒来。我抱着她枯瘦的身子。此刻那个女子离我这么近,似乎我又从没有接近过这样一个女子。我们萍水相逢,以陌生的身份来到我的世界,给我讲述了一个个故事。
四妞在一个晚上做梦醒来,红着眼睛对我说,她要回去了,她该回去了,她流浪了这么久。四妞离开后,我整夜对着空荡的房间,我怀疑四妞是否真实的存在过。我找不到四妞存在的痕迹,只记得那些故事。
我决定给四妞打电话,四妞的哥哥说,四妞不在了。四妞不在了,四妞曾真实的存在过。四妞像鸟一样飞翔着。我知道,四妞是飞翔着的。
我很久没见过四妞。如果你看到四妞,请转告她,我一直在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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