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阿勒颇
今天离开哈马踏上阿勒颇的土地，我们终于从叙利亚南部来到了北方。阿勒颇地区属于平原地带，有明显的农业迹象。这使来自东亚农耕文明国度的我不由得产生了某种亲近感。
阿勒颇是叙利亚第二大城市。在阿勒颇的东面，发源于托罗斯山脉的幼发拉底河缓缓向东南流去，最终在今日伊拉克的南部与底格里斯河相汇并形成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由阿勒颇向东跨过幼发拉底河是伊朗高原，向南则是阿拉伯沙漠；由阿勒颇向北便进入小亚细亚半岛，跨过博斯普鲁斯海峡可直达希腊半岛和亚平宁半岛，而阿勒颇的西边不远便是地中海东岸。阿勒颇独特的地理位置使它成为连接东欧、中亚和北非的交通枢纽。在阿勒颇伊士运河开通之前，它的重要意义堪比大航海时代开启之前的中亚之撒马尔罕。
漫无目的地行走在阿勒颇老城的古巷之中，若不是偶有穿着入时的阿拉伯姑娘的惊鸿一瞥，真觉得时光已经倒转。迷宫般的古巷有时仅可供三两人并行，石砌的两层小楼阳台上仿佛总有人影晃动。岁月像幼发拉底河水一样逝去，古巷的石板路面早已伤痕累累凹凸不平，有的地方在藏污纳垢，有的地方则被磨得亮铮铮的。眼前的一切都在告诉我们，这里也曾经是花柳繁华之地。
参观完阿勒颇著名的集市清真寺，我们沿一条石板古街向卫城走去。路旁一家接一家的小商铺多经营地方特色工艺品，路中间站着几个身背锃亮的铜水壶的阿拉伯卖水人。我突然发现不远处有一个小伙子在向路人兜售一堆五颜六色的针织品，走上前去一看居然是乳罩。我向小伙子招手致意，他百忙中勉强向我点了点头。那一丝苦笑、展不开的眉头和焦灼的眼神，都在表露出他生计的艰难和生活的窘困。在他的身后是古老的清真寺，在他面前时有目不斜视的黑袍女士轻轻走过。
阿勒颇集市清真寺旁卖乳罩的小贩
在我曾经去过的阿拉伯国家中，叙利亚社会可以算是很开放的。在叙利亚的凌晨我不曾记得被宣礼塔上的召唤声吵醒过，叙利亚的年轻人据说也可以在网上观看美国大片。城市里的阿拉伯女孩穿长袍的并不多见，而金发碧眼坦胸露背者可谓司空见惯。但令人心情沉重的是，我们同时也看到了太多太多破旧的民宅和穷苦的民众。
叙利亚一直给人以中东军事强国的印象，老阿萨德也一度以中东阿拉伯国家反以反美的盟主自居。20世纪爆发过五次中东战争，叙利亚参加了四次也失败了四次。叙利亚空军曾经创造了70架苏式战机被以色列全歼，而以军战机无一伤亡的记录。而以色列曾经仅用几天时间，便彻底摧毁了叙利亚花费20亿美元在贝卡谷地建立的空中防御体系。战争夺去了无数人的生命，也毁掉了叙利亚并不像样的经济基础。在叙利亚的大地上几乎看不到像样的现代化企业，只是听说有一座大型水泥厂正在由中国援建。军事失利和经济破产加剧了国内的教派冲突，阿萨德家族内外交困却始终不曾把改善民生放在施政的重要位置。民众的不满与教派的怨恨像乌云一样在聚拢，一切似乎都在等待突尼斯的城管与商贩发生肢体冲突。但是，当大马士革街头刚刚出现和平示威的游行队伍时，巴沙尔总统立即出动坦克冲向民众，颇具其父之风范。
巴沙尔年轻时曾是一位医生，想来也是医者仁心，悬壶济世，“有时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 其贵为接班人后，理应施仁政行德治，为人民谋幸福。但历史事实一再告诉我们，国家是必要的恶，不是奢侈的善；政府是法律政治实体，不是道德模范集体。令人遗憾的是，赋予国家以道德本质和道德使命，是包括我们在内的许多民族的传统政治哲学理念。伊斯兰教本身既是一种信仰体系，又是一种政治制度和一套道德戒律。伊斯兰教坚持把复兴先知穆罕默德时代的道德生活作为最终目标，这实际上构成了阿拉伯国家现代化的基本障碍。
阿勒颇古城区夜景
沿着古街一路上坡，终于来到了著名的阿勒颇卫城前。据说此处最早是那个来去匆匆的亚述帝国的一座神庙，后来被修建成防御外敌的一座城堡。这座城堡几乎保持了坚不可摧的历史记录，只是成吉思汗的子孙们兵临城下的那一战要除外。
此时太阳欲将西沉，余辉把城堡涂成了一片橙红色。绘有两颗绿星的叙利亚国旗在阿勒颇卫城上空迎风招展，放学回家的少男少女谈笑风生地行走在护城河边。我听不懂孩子们在说些什么，只是深深地感到和平安宁的日子对于20世纪以来的叙利亚人民是那么稀少。
我和哈菲兹坐在卫城前的一个咖啡馆边，捧一杯阿拉伯红茶谈天说地。哈菲兹突然郑重其事地告诉我，阿勒颇就是东起长安的丝绸之路的终点。我也同样郑重其事地告诉他，丝绸之路的西部终点在罗马。哈菲兹粗通中文而我略懂英语，我们勇敢地运用两种语言争辩。无奈天色渐晚饥肠辘辘，只好搁置争议共进晚餐了。
近读葛剑雄先生的文章我才知道，中国史籍中并无“丝绸之路”的文字记载，人类历史上也不存在一条由中国发起和创建的“丝绸之路”。历史的事实是，在辽阔的欧亚大陆中部，存在着由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一个绿洲到另一个绿洲以及一队商旅到另一队商旅之间的贸易联系。这种商贸往来常常由于周边的社会环境和自然环境的变化而变化，时断时续时有时无，直至今天依然如此。
我们的祖辈本不知道“丝绸之路”为何物，首先提出这一概念的是19世纪德国地理学家李希霍芬。他在考察中亚历史时发现，古代中亚与中国存在着一条商路，中国的丝绸正是通过这条商路运送到中亚的。其实，古代在这两地之间存在贸易往来并不稀奇。根据近来的考古研究，早在张骞出使西域之前，便自西向东运送过玉石等物件。但无论如何，就像另外一位提出中国“四大发明”的姓李的老外一样，李希霍芬对于提振我们的民族自信心做出了超出他本人意料的贡献。但同样出人意料的是，现在德国和韩国都宣称自己首先独立地发明了印刷术。
阿勒颇卫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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