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自网络
1
邓叔和我爸爸是发小，也是彼此生命中最亲的挚友。从我记事起，他一直都是我们家的常客。他是个大个子叔叔，说话瓮声瓮气，听妈妈说，他曾经当过兵。
大凡当过兵的人，整体素质普遍都很高。在岁月这条长河里，时间验证了，邓叔相当不错，可是，他的四个儿子都没有传承他身上的优良品质。
小海是邓叔的三儿子。他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因邓叔两口子回老家有事，由我爸妈照顾他。小海有一张饱满的圆脸，腮帮子鼓鼓的，他的眼睛很大，像一种说不出姓名的鱼眼。他饭量也大，一顿能吃四个馒头，而我和弟弟吃一个就饱了。
那时，我们家的房子小，所以，小海和我姐弟俩挤在一张小床上。他经常性被我这个夜叉无意识地踹下床，但从没有见他哭过。我从心里觉得这个比自己小两岁的男孩很坚强。更让我刮目相看的是，有一次他下午放学了，我妈妈忙，错过了接他的时间，他沿着公交车路线一路走回我家。那晚，我妈妈还特意赏小海了一个鸡腿，并让他以后不要独自回家。
和他相处的时间不算短，尽管，他青年时的模样也曾出现在我的眼中，但所有的印象都集中在他寄宿我家的那段时光里。他那张圆圆的脸和大眼睛，还有鼓鼓的腮帮子，宛若搁浅在我童年深处的一朵浪花，清浅又深刻。我甚至不记得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样子，因为他的误入歧途，把自己终身送进了监狱。爸妈那时很想去探望小海，都被邓叔拦下了，他们自己去看一回儿子都很难。
邓叔所在的工厂倒闭了。下岗的他和没有工作的老婆做起了烟酒小生意。起初的时候，生意还不错，渐渐地被市场碾压，后来，就关了小店。
那时，作为第一波开麻将馆的人，邓叔无疑是幸运的。他脑子活，把麻将馆经营得非常好。
记得最清楚的是，爸爸说：“老邓，你现在的日子不错哦！都抽上软中华了。”邓叔笑着说：“马马虎虎。”
几年里，邓叔给大儿子和二儿子先后买了婚房，他们的婚礼都很隆重，生活安逸幸福。但他们似乎都不愿意和爸妈一起住，他们喜欢自己的独立王国。
我爸爸最后的日子里，邓叔几乎天天去医院看他，说起他们年轻时候的事，说起那晚的武汉雨真大。爸爸清醒着，糊涂着，我在泪眼朦胧中看到邓叔脸上的泪水。
爸爸走的那天，邓叔从风雪的夜里走来。他华发间落着的雪花，和他的脸一样苍白。长长的走廊里，我和亲人们推着爸爸走向太平间时，撕心裂肺的我无意中地一抬头，触到了一丝暖。是的，每次看到邓叔，就感觉有爸爸的影子在身旁。
2
在邓叔的小儿子长大成人后，邓叔给他买了车，让他跑出租。没想到，这个小儿子贪玩又顽皮，很多次违规后，车被没收了，需要交很多罚款才能赎回来，后来，索性就不要了。
邓叔两口子没日没夜地打理麻将馆，积攒了一些钱，又给小儿子买了一辆车，希望他好好跑。
小儿子结婚了，日子过得不错，就是媳妇很嫌弃邓叔二老，不愿意和他们一起住。
看着两鬓斑白的邓叔两口子，很让人心酸。他们倾尽毕生的心血和力气为儿子们营造幸福的生活，却没有给他们自己买套房。他们老了，麻将馆的生意也每况愈下，不得不关了麻将馆，回到千里之外的老家。他们不想看到儿子和儿媳妇们那不待见的目光，也不想给他们添麻烦。
家乡清水镇的空气让邓叔二老心情大好。他们开出了河滩上闲置的荒地，种上粮食和蔬菜。起初回到老家，他们两年时间内都住的租赁房，价钱很便宜，乡邻很亲和。邓叔时常在电话里对我妈妈说，他们现在生活得很好。
去年，邓叔买房了，就在汉江河边，装修得很漂亮。他花尽最后一笔积蓄买这套房，是想给今年就能出狱的小海住。没想到，政策又变了，小海还得服两年刑。
白姨在搬进新房子的第一年病了，半身不遂。邓叔没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种粮食，但他还会种一些蔬菜。白姨喜欢吃辣子，邓叔种的辣子很茂盛，只是白姨越来越吃不出味道。她不会走路，慢慢地也不爱说话，她会无缘无故地摔东西。而邓叔捡起被摔坏的遥控器，再递到老婆手里，让她继续摔。
3
“你白姨住院了！”接完邓叔电话的妈对我说着。我着急地问妈：“没事吧？邓叔也七十多岁的人了，自己又时常晕倒，他怎么把白姨弄到襄樊住院?太不容易了！”妈说：“他有两个兄弟，离得不远。”我说：“那还好，希望白姨无大碍。”
白姨出院了。听我妈说，医院也检查不出来她哪里不好，就是越来越不想说话，不想吃饭，真令人担忧。
不知道邓叔的儿子们都忙啥？他们为什么和自己的父母有这么大的间隙?他们可能都忘记了自己还是婴儿的时候，天天在父母的怀抱里栖息。
彼时，白姨时常对我妈说，小海最孝顺，可是，两年后即将归来的小海能否看到他的妈妈?他会不会用半生写成一部《悔恨书》，会不会在归来的日子里拥抱阳光，善待父母?
邓叔还是那么乐观，只是他很久不抽软中华了。贫穷时邓叔依然会笑，因为他知道，生活还有希望。那些富裕的日子真像是一场梦，用力造梦的他们，此时已垂垂老去，他们再也撑不起一个像样的时间王国。他们唯有眼巴巴地盼望三儿子小海快点回家，快点回到爸妈的怀抱里来，哪怕再也抱不动儿子，摸摸他的头，仿佛日子都会变甜。
愿时间不辜负每一个人，愿距离只是一个名词，因为，等待，终将会老去，悔恨，是最不值钱的两个字。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