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缝里的期望
老李拖着劳累的身体回到家里来，黑漆漆的家只有一线灯光幽幽地从儿子房间里透出来，在瓷砖地板上映出一条发着晕的带子。
现在是十二点了，钟摆来来回回地荡来荡去，当当声回荡在五十平米的屋子里，略显得寂静。
老李托起开水壶就着壶嘴里倒出来的水解渴，末了，抓起从地摊上买来的十五块的短袖的衣摆擦了擦汗。他不自觉地往儿子的房间望了望，浅浅的笑了笑，从橱柜里拿出一盒纯牛奶，嘚瑟地晃到了儿子门前。他还在想着等会应该说什么关心儿子的话，叫他早点休息，不要太拼命什么的。
然而，房间里突然传来一阵骂声，儿子压低了声音骂道：“你们这群龟孙，怕什么啊！冲啊！老子带你们飞!”
老李眉毛一竖，一脚踢开房门。儿子瞥了他一眼，继续移动鼠标操作，一副十分专注的样子。
老李将牛奶狠狠地摔在电脑桌上，把罩着儿子耳朵的大耳机一把扯下，一巴掌重重地呼在儿子脸上。他骂道：“好你个小兔崽子！老子辛辛苦苦养你那么大，好吃好喝供着你 就盼着你可以努力读书，出人头地。”
老李指着电脑说：“当初为了方便你查资料，我找亲戚朋友借钱，他们个个都板着脸给我脸色啊！我求了人家好久，才东拼西凑地凑足了买电脑的钱。我和你妈省吃俭用了好几个月才把钱还给人家。”
老李又一把抓起儿子的衣领，恨铁不成钢地说：“你瞧瞧你穿身上的衣服，你再看看我身上的破衣服!你妈今年都没买一件新衣服，我的那双旧鞋都穿了三年了。你呢？三个月前才买的耐克鞋，你说你给扔了，就因为网面破了一个孔!”
“你说完了没有!”儿子拍掉了老李的手，气愤地朝老李吼道，“我一打开电视你就拔线，我想出去和朋友玩你们又不给，整天都叫我看书看书看书!我都要成机器了，玩一会游戏不可以吗？”
“你跟我谈钱钱钱，有种你别花啊！为什么要送我去名校啊，我成绩不好，还硬是要塞我进去。那里学费贵的要死，同学们吃得好穿的好，我学习比不上人家，还要遭人嘲笑，我难道就开心吗？！”
儿子掩面哭泣：“你们一天到晚都像警察一样监视我，压着我看那些鬼画符。我喜欢画国画，你们就把我用私房钱买来的毛笔在我面前折断。我和谁走得近，你就上人家家里去威胁人家，搞得我一个朋友都没有!你们是要逼死我啊！”
“逆子!”老李气愤的吼道。
老李劝自己不能心软，嘴一撇，举起粗糙的大掌。就在要打到儿子脸上时，婉儿用双手紧紧拉住老李的手臂，她的泪水在脸上纵横，枯黄的手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
“老婆……”老李把手放下，心疼地问。他的心紧张地收缩着。
“老公，不要打孩子，不要打孩子，他还小……”婉儿为儿子求情，她的声音哽咽，身子微微颤抖着。
“真是妇人之仁!棍棒之下出孝子，难道你不懂吗？”老李指责道。
“你让我和儿子谈一谈，你回房里吧。”婉儿扶额，好生劝道。
“你别拦着我，我今天非打得他满地找牙不可!”老李一脸凶神恶煞。
“回房!”婉儿一声怒吼将老李震住了，老李欲言又止，但还是叹着气回房了，关门的那一刻还不忘给儿子一记眼刀。
儿子和母亲一同坐在床的一侧，一时无语。儿子有些心虚地瞟了一眼母亲的脸色，母亲面色平静，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儿子又想了一下父亲对自己的镇压，给自己找了一点和母亲争吵的勇气，暗暗咬牙，一副随时准备迎接攻击的样子。
谁知，母亲转过脸来，有些淡淡的忧伤，一脸愁容。她枯黄的脸有了一条条皱纹，犹如抽芽的柳枝般有着柔和的弧度。儿子不知为何心里有些抽痛，鼻子酸酸的。
“小海啊，妈给你讲个故事吧……”
从前，有一个很偏很偏的山沟里，有一个小男孩，他的父亲总是打骂他，因为他调皮，不学无术。他的父亲总是叫他好好读书，将来走出大山，翻越山沟。然而那时候的他，被并不觉得翻山越岭和读书有什么关联，他天天吃喝玩乐，上课睡觉，还和邻家女孩谈恋爱。
直到初中差不多毕业的时候，他的单亲父亲生病了，为了治病，他们家没有了赖以生存的田地，只留下一栋破泥房子。但是小男孩的父亲还是去了，只留下了一句话：走出大山，翻越山沟，光宗耀祖。
小男孩极度痛苦，他痛恨自己不学无术，九年义务教育到头了，他再也没有走读书这条捷径的可能了，他不得不出来打工。他觉得自己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就想带上女孩一起走，女孩和家里大吵一架，便和男孩一起私奔了。
他们的日子很难过，住的是两百块钱一个月的五平米的蜗牛壳，早上吃的是一块钱的包子，中午是三块钱的面，晚上是八角钱一个的土豆，女孩亲自煮的。
他们什么都做，搬砖，擦盘子，发传单，扫大街，什么脏活累活他们都干，只要有钱赚都行。
他们坎坎坷坷过了十年，从五平米的蜗牛壳到二十平米的像样点的房子，再到四十平米的房子，开了一家小店，生意还不错，然后就贷款买了五十平米的房子。
城市里寸土寸金，五十平米别人还羡慕呢。他们决定生一个孩子。但是渐渐地，他们发现，钱永远都是不够的。奶粉几百块钱一罐，一个星期就没了，还要买奶嘴，磨牙棒，学步机……稍微长大了一点，上幼儿园一个好点的幼儿园五百块钱一个月……再长大一点，要上初中了，一个学期的学费虽然只有四千五，但是那些资料费补课费什么的，差不多有三千多，算上伙食，孩子一年就要花掉至少两万的钱。
他们只得早出晚归地赚钱，自己省吃俭用，永远给孩子最好的。他们都不敢生病，一去医院就是两百块钱，能自己好的就不管了，要是不舒服就去药店花个三十块钱买包药就这样过了。
“然而，他们的孩子却埋怨他们吝啬，他们独断，他们古板。” 母亲神情痛苦，两行清泪肆无忌惮地淌着。
儿子的眼眶湿润了，他颤抖着声音问：“那男孩女孩，就是你们对吗？”
母亲迟疑了一下，认命似的无力地点点头，胡乱的抹着眼泪。
“妈……”儿子的泪水涌了出来，一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母亲抓住儿子的手，红着眼道:“儿子，我们是没有办法读书了才摸爬滚打那么多年，才在城市里扎了根，我们自己什么没有希望了，我们只有你！”
“我们做父母的没有什么能耐，只能把零变成一 。我们做到了走出大山翻越山沟，而你还有很多机会，可以继续读书，光宗耀祖……”母亲有些语无伦次了，泣不成声。
“妈。”儿子紧紧抱住母亲，泪流满面。
静静的夜里，低低的哭声幽幽地蔓延着，像丝绸一样轻轻划过，像藤蔓一样紧紧勒心。
晨光熹微，透过窗帘在被子上落下一条光带。小海含泪的眼睛缓缓睁开，起身，拉开窗帘，暖融融的阳光照在脸上。他微笑着，抚去书桌上的灰，拿起书，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我们蜷缩在小小的壳里，生活的密网将父母禁锢，我们快乐地在阳光下奔跑，一无所知。
父母被勒得喘不过气了，他们叫了一声:“我的孩子！”
孩子这才转过身，发现父母已经被丝网缠成了茧，只露出一张泪眼婆娑满是皱纹的脸。
父母有气无力地说着:“我们没有希望了，我们只有你，你要逃出去，逃出去……”
孩子被吓得瑟瑟发抖，撒腿就跑，他哭着喊着。
他趁着自己还小，挤出了拥挤的夹缝，他要去找光明，他要把阳光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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