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噩耗的瞬间,我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嘴里喃喃着:“这太突然了!这太突然了!”
那晚和弟弟通话时,他说他正在中洞幺姑奶家。我感到诧异,白天时和他打电话都没听说他要去幺姑奶家,现在深更半夜的,怎么去幺姑奶家了?这几天也没听说幺姑奶家有事啊。
幺姑奶是爷爷最小的妹妹,长得慈祥标致,总是笑呵呵的。他家离我家很近,我们家有个大屋小事的,她都在,她一定都在。幺姑奶平时和蔼可亲,不多言多语,可是她对后家的侄儿男女,甚至侄孙侄孙女都很好,大家都喜欢她。每次路过她家门口,都要去她家吃个午饭,才又继续赶路。
那时老祖公老祖婆还在世,住在宽大的四合院的东厢房里。受两位老人良好基因的遗传,他们的三个儿子(其实是四个,听说二爷在困难时期流落到外面,再也没有回来。)和老祖公一样高大帅气,聪明能干。三个女儿则跟老祖婆一样心灵手巧,白皙漂亮,是我所向往的美丽标准。幺姑奶比爸爸大一岁,我出生时,她已经出嫁了。每次她回家看望老祖公老祖婆时,我们几个孩子都会围在她跟前不走,等着她给我们糖后,才一个个散去。幺姑奶命好,嫁到中洞熊家,幺姑爷是当时区长的弟弟,自己又在烟草站工作,他们家条件比我们家好很多。我们家虽然爷爷是区供销社主任,爸爸又在食品站工作,在当时的农村,条件也不错。可是我还是喜欢去幺姑奶家,喜欢看她美美的身段,更喜欢她做的美食。我渴望有一天长大了,也像幺姑奶一样能翻过小岩口那座巍峨的高山,去到山那边享受大街市的幸福。
山那边有无穷无尽的诱惑吸引着我,让我充满着无限的遐想。六岁那年的夏天,姑姑们要去瓢井赶集,我就吵着要跟她们一起去。这样,我就可以去幺姑奶家,也可以去爸爸工作的食品站了。妈妈熬不过我的缠磨,答应我和姑姑们一起动身去赶集。记不得临行前我有多么的激动,也记不得小小年纪的我,要和大人们一起走五六十里山路的来回有多辛苦。只记得妈妈捉了一只母鸡给我抱着,叫我抱到瓢井街上,请随从的姑姑们卖了,才有钱赶集。
不晓得是天气太热还是因为我本身不会抱鸡,几十里路的折腾,鸡招架不住了。还没到中洞时,鸡就耷拉着脑袋睁不开眼睛。两个姑姑比我大不了几岁,她们看着我怀里的鸡,也束手无策。这时,幺姑奶出现在了,她看看我怀里的鸡,满是心疼,就找到街边一个鸡贩子,请他买我的鸡。那人看到就要死了的鸡,肯定不买。幺姑奶好说歹说,也许那人也看到他面前六岁姑娘的可怜,提过就要断气的母鸡,给了我三块钱……
那是我第一次走远路,时隔多年,沿途的辛苦早已忘记得一干二净了。可是幺姑奶出现在我面前为我卖鸡的场景,每次回想起来,都还历历在目。她总是那么善解人意,她总是那么和蔼可亲。幺姑奶是家族中的美女,其实我的几个姑奶都托老祖婆的福,一个个五官端正,唇红齿白,明明净净的。从小就爱臭美的我,很喜欢亲近她们,也就时常吵着要去她们家玩。
再次能经常去幺姑奶家时,我已经进入了初中。我从小就有飞出大山的远大理想,为了能争取到去镇上读初中,我喜欢上了学习。爸爸本不同意我一个女孩去镇上住宿读书的,经不住妈妈的催磨和我渴望的眼神。家人商量了很久,他们说要幺爸和我一起去瓢井街上读书,彼此有个照应,他们才放心。住宿虽然是在爸爸食品站的宿舍,可是农忙时他都要回家帮忙,不能留我一个人在外面住。幺爸虽然已经读到了初三,为了我,又把她降到初二和我同级。这样,幺爸的任务不仅是自己读书,重要的是陪读。
我渴望外面的世界,可是又时常想家。每个周末,我都要央求幺爸一起回家去。哪怕那时爸爸准备好了我们要吃的粮食,我们不用像别的同学一样周末必须回家背粮食才能度日,但是我们就喜欢回家。每次回去的路上,经过幺姑奶家门口时,我们可以不去她家,打个招呼就继续赶路了。那时,一门心思都是家里的妈妈、妹妹,都是那个心心念念想奔回出去的家,肯定不想在幺姑奶家逗留。星期天返回时,即使不用背粮食,夹背里依然有许多要背回来的吃食。有时是奶奶做的腊肉,有时是她准备好的酸菜或者一捆嫩嫩的白菜。反正每次翻过小岩口,转了很多道弯来到有公路的幺姑奶家门口时,我和幺爸早已精疲力尽,又饿又渴了。每次到幺姑奶家歇脚,不用我们开口,她就急忙生火做吃的。记忆中最香的是幺姑奶为我和幺爸炒的鸡蛋饭,那种香味一生无法忘记。每次来到她家,不管幺姑爷在不在家,也不管尖酸的幺姑爷怎么蔑视说我们是乡下姑娘,出不了头的。幺姑奶都照样给我们做好吃的,等我们吃饱了,继续赶路了,她才又开始忙碌。
渐渐地,幺姑奶也老了,因为幺姑爷的早早离世,她成了家庭的脊梁。几个表叔叔表姑姑的婚事操心完了之后,她本可以安度晚年,却不幸患上了哮喘。幺姑奶乐观开朗,平时也没发现她的身体有什么症状,每次见到她时,她都是笑眯眯乐呵呵的,也就没把她和疾病挂上勾。其实,幺姑奶直到临终的前几天都还在劳作,只是一切来得太突然了,根本没有谁想到她会离我们而去。听到噩耗的第二天,我赶到幺姑奶的灵堂,时过多日,阴阳两隔,我只得自责自己平时对亲人过于疏忽,怎么就不常常去看看他们呢?记得上次见到幺姑奶时是去年爷爷的生日,今年爷爷的生日是在老家过的,路程太远,幺姑奶没有去。
院子边上就是幺姑奶的菜园子,里面种满了包谷,一个个玉米棒子饱满粗大,正是可吃的季节。豆架上的四季豆青翠葱茏,葱蒜样样齐全。幺姑奶一生勤劳,她家的蔬菜完全可以自给自足的,现在正是夏天,园子里更是富足鲜嫩,可惜幺姑奶吃不上了……
站在院子边上,我怀里半岁多的侄女想要花花玩,表姑姑立即伸手想摘一朵给侄女,我阻止了她,那是幺姑奶的心血她的喜好,我们怎能随意践踏?幺姑奶不仅勤劳,而且爱美,她的园子里,除了蔬菜水果,还种了花,臭雏菊开得正艳,指甲花已经结果。看到这一园子的争奇斗艳,我似乎又看到院子里正朝我走来的幺姑奶。她依然笑容满面,慈祥乐观,个子不高,却精致白皙。
明天过后,幺姑奶将入土为安,也是她与久别的幺姑爷重逢的日子了。一生操劳,幺姑奶实在太累了,哪怕她丢不下她的儿孙,丢不下她精心架起的篱笆瓜架,她还是走了。表姑姑说,幺姑奶绷了很结实的豆架,还给他们说:“我绷的这个豆架 ,好大的风都吹不到它。”可惜,幺姑奶一走,它们就被晚上的一场大风吹垮了。
不晓得明年夏天,幺姑奶的园子是否依然如故?表姑姑表叔叔们会不会一直保持着幺姑奶种园子的风格?一边种菜种粮食,还不忘种上几株简单的花草自己欣赏?当表姑姑要摘下哪怕一株花给侄女玩时,我不准。花在,幺姑奶就还在,看着满园盛开的花,看着藤架上结满的豆啊玉米棒子啊,我们就看到了幺姑奶。她没走,她只是太累了,以另一种方式活在家人的身边。
熊家的神龛上,从此又多了一位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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