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穿越千年的爱情悲歌——《孔雀东南飞》爱情悲剧的回望

一曲穿越千年的爱情悲歌——《孔雀东南飞》爱情悲剧的回望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简单的十个字，缀连在一起，谱写出一曲哀怨而悠长的挽歌，穿越千古，经过时间的沉淀，再通过无数人的咏叹，已酿成一杯苦涩又芳醇的酒。不同的人，不同的心境，当从中能够或多或少读出自我生命履历中的因子时，刘兰芝，这个“精妙世无双”的绝世佳人“举步赴清池”的场景会情不自禁地在脑际划过；而焦仲卿“自挂东南枝”的决绝同样会感动很多人。一场悲剧，不论是传说的，还是真实发生过的，当我们通过诗人笔触的书写，仔细咀嚼品味时，除了同情于两个挚爱深情的年轻生命的陨落，更感动于两个人为爱而“不求同日生，只愿同日死”所表现出的决绝。

鲁迅先生说：“悲剧是把人世间美好的东西撕毁给人看。”以先生之语观照焦刘爱情的悲剧，是切中肯綮的。从悲剧故事的主人公看，刘兰芝“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珰。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不论是以古代的审美标准，还是用现在的审美眼光，她都是当之无愧的美人，与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相比，也不会逊色多少；而她“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十七为君妇，心中常苦悲。君既为府吏，守节情不移，贱妾留空房，相见常日稀。鸡鸣入机织，夜夜不得息”，堪称知书达理、贤惠明理、勤劳能干、安守妇道的典范。可是，就是这样一位貌美品优的女子却不为她的婆婆所容，终被一纸休书遣回娘家。至于不为焦家所容的理由，按照焦母的说法是：“此妇无礼节，举动自专由。吾意久怀忿。”很显然，这是典型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托辞。因为从文章对刘兰芝的描述看，她并非独断专行，并非目中无人，并非飞扬跋扈，并非蛮不讲理。在婆婆眼中，纵使你千般的好，但难入婆婆的法眼，难博婆婆的好感，最终只能落得“便可速遣之，遣去慎莫留”的下场。看到挚爱的妻子遭到母亲不公正，甚至是残忍的对待，焦仲卿希望通过自己的温情感化母亲，让她收回成命。当遭到老太太的拒绝后，他又以“今若遣此妇，终老不复取”与母亲抗争。可是，顽固刻薄的焦母软硬不吃。面对无法改变的现实，一对有情人除了相拥而泣，只能以“卿但暂还家，吾今且报府。不久当归还，还必相迎取。以此下心意，慎勿违吾语”和“时时为安慰，久久莫相忘”相互安慰。当然，他们深知，这种心里的期待只是一种无望的期许，不可能变成现实。对他们未来所要面临的，焦仲卿还心怀一丝希望，但是刘兰芝却有了清醒的认识。不论是社会，还是家庭，都很难容得下一个被休的女子。守住那份纯洁的感情，自跨出焦家大门之后就没有了希望。要想让这份挚情不被世俗玷污，唯一的归处就是到另外一个世界。“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磐石无转移，蒲苇纫如丝。”铮铮誓言，既表了衷心，也是一份挚爱深情的传达。当然，其背后隐含的更是为了捍卫爱情宁愿赴死的决绝。

从诗歌反映的内容看，刘兰芝与焦仲卿本是一对情深意笃的夫妻。因为焦仲卿在外任职，夫妻俩聚少离多，但是刘兰芝以自己最大的努力扮演好儿媳和妻子的角色。可是，纵使她千般勤劳辛苦，也难以融化婆婆心中的块垒。婆婆视刘兰芝为眼中钉肉中刺。至于刘兰芝为何被遣，各路方家都从不同的视角进行了推演。把各种富有代表性的理论进行梳理，有人认为是刘兰芝夺取了焦仲卿对焦母的爱，让原本就中年丧夫的焦母内心更加孤独。在刘兰芝没有“入侵”母子的生活之前，母子相依为命、其乐融融，焦仲卿把所有的时间和情感都用在母亲身上。随着刘兰芝的介入，母子相依相谐的幸福生活被改变。由于婚后的焦仲卿把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陪伴刘兰芝上，不自觉地就忽视了焦母。日积月累，原本就心理脆弱，甚至有点扭曲的焦母自然对刘兰芝“痛下杀手”。从心理学、社会学和人类学的角度看，这种观点不无道理；有人认为刘兰芝之所以落得被驱遣的下场，是因为没有给焦家留下子嗣。古语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嫁入焦家几年，没有给焦家生下一男半女，这对于焦母来说是无法容忍的。本来焦家就遭受不幸，如果再没有香火接续，将是更大的悲哀。为了焦家的未来，焦母必须以恩断义绝的决绝赶走刘兰芝。从封建伦理纲常的角度审视，“无后说”也有一定的道理；有人认为刘兰芝被休回娘家，是封建门第观作祟的结果。在焦母的眼中，儿子不应该只是做小隶的材料。如果他勤于公务，再积极进取，定能够青云直上、飞黄腾达，以光耀焦家门楣。如果这样，自己也对得起焦家的列祖列宗。可是，自刘兰芝嫁入焦家，儿子就沉溺于儿女情长之中，无心仕途。在焦母看来，儿子如果碌碌无为，刘兰芝是富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再则，尽管刘家家道殷实，但不是官宦之家，对儿子仕途的进取起不到任何作用。为了儿子的前途，为了焦家的荣耀，刘兰芝必须离开......

不难看出，每一种分析都有一定的合理性。但是，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只有悲剧的制造者清楚。不过，有一个不争的事实就是封建社会那套把人禁锢的将要窒息的伦理纲常是一双无形的大手，有意无意地会钳住人的脖颈子。其中，男尊女卑的社会痼疾往往会把女子推入无底的黑洞，成为最大的牺牲品。时间的镜头从远古拉近，陆游与唐婉的爱情悲剧与焦刘的遭际是何等的相似。陆母硬生生把陆游和唐婉拆散，其所表现出的决绝与焦母不分伯仲。封建家长制与百善孝为先结合在一起，就聚合成一把无形的屠刀。试想，如果不是家长制的淫威，焦母和陆母不可能对儿子的婚姻家庭恣意妄为；如果不是百善孝为先思想对人的禁锢，焦仲卿和陆游、刘兰芝和唐婉不可能任由家长破坏自己的幸福婚姻。不过，从另一个角度看，焦刘和唐陆的爱情悲剧，除了直接施暴者婆婆，两个男人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不论是焦仲卿，还是陆游，当他们面对自己的母亲刁难迫害自己的心爱之人时，他们的软弱占据了心里的制高点。即使有言语的抗争，当无济于事时，也只能忍让，并无奈地接受。在爱妻面前，他们用以泪洗面表现自己的情真意切，可是并没有勇敢抗争的精神。至于两位悲剧女性，她们之所以成为悲剧的主角，社会是最主要的因素。当然，她们自身也有一定的责任。不错，封建社会中女性处于弱势地位，没有话语权，但是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面对磨难时，不应逆来顺受，而应该敢于抗争。从古至今，也涌现出许多不屈服于命运而选择抗争的烈女子。按照社会的伦常评价，她们的忤逆家长和世俗之意是离经叛道，是社会的怪物。但是，从她们自身的角度审视，她们为了维护自我生存的尊严，大胆地抗争，即使为社会所不容，起码活出了生命的色彩。《氓》中的女子看清了那个曾经蚩蚩氓的嘴脸之后，毅然决然地选择了与之的决裂，即使落得“兄弟不知，咥其笑矣”的尴尬境遇，但自己不需要过着夙兴夜寐的生活，从苦海中解脱了出来；张玉娘为了自己心爱的沈郎守住女儿身，与父母以命相搏，宁死不嫁他人。尽管沈郎已故，但他对自己的那片真情蜜意没有因为人的离世而变淡。为了这份情，这份爱，一个弱女子不仅勇敢地与家庭斗争，还与强大的社会相抗争......如果刘兰芝和唐婉能够表现出这些烈女子的反抗精神，也许就不会上演悲剧。

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此中寄托了普罗大众普世性的心理诉求。但是，世俗条条框框的加持，真正如愿者为数不多。之所以出现这种悖反，外在的因素是一个重要的方面，关键性的因素还在于当事者。爱情和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情，如何经营和守护取决于两个人用心用情的程度。生活在红尘之中，难免会受到各种无法预知的因素的干扰。是处于被支配的地位，还是掌握主动的话语权，决定了爱的成色与恒常。如果在外力“绞杀”时轻易选择了“缴械投降”，焦刘的悲剧会时时上演。“我是我自己的，谁也干涉不了。”为了爱，这份笃定的精神还是应该具备的。诚然，“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中有双飞鸟，自名为鸳鸯，仰头相向鸣，夜夜达五更。行人驻足听，寡妇起彷徨。多谢后世人，戒之慎勿忘”，多少可以消解一点焦刘悲剧的浓度，但是两条年轻而鲜活的生命仅仅用这种美好的心理期许来慰安，这朵血色玫瑰还是太刺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