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克跪到地上俯下身去,左手撑着,右手伸进床底来回摸索。冰凉的水泥地面让他的手掌、膝盖和耳朵都感到舒服。“应该是在这。”他说。十几秒后,他拖出来一个深红色的木箱,上面占满了灰尘。他掸了掸,从里面取出来一根黑色的收缩式鱼竿——这是两年前父亲带他去乌兹尔河钓鱼的时候买的。他把它一节一节地伸展开来,长度大约是他身高的三倍。莫克仔细看了看,发现鱼线从中间断掉了,鱼钩也不见了。这使他愤怒。他放下鱼竿又去看了一眼木箱子。木箱的后面有一个小洞,还有些木屑散落在箱子底部。“该死!”莫克喊道,“总有一天你们会全部栽在我手中。”
莫莉听见了哥哥的喊叫,走了进来,“怎么了?哥哥。”
莫克转过身来,拿着鱼线的一头说:“该死的老鼠,又把鱼线咬断了。”
“我已经给你说过了,”莫莉说,“别把鱼竿藏在床底。”
“我知道。”莫克说,“所以我把它装进了箱子里。”
“见鬼!”莫莉喊道,“它们不会把箱子都咬破了吧?!”
莫克用手指着箱子后面的洞说:“事实上就是这样。”
“那它们会不会把床、衣柜、鞋柜全都咬破?”
“应该不会。”
“可你的箱子都被咬破了。”
“的确如此。”莫克说,“但它们只喜欢往我的箱子里钻。”
“为什么?”
“因为那里面有我的鱼竿。”莫克说,“那群畜生就喜欢我的鱼竿。”
“不行,我得去告诉妈妈。”莫莉说,“不然晚上它们会爬到我床上来,把我的布娃娃给咬烂。甚至,它们还可能咬我。”
“这太可怕啦!”
“冷静点,莫莉。相信我,它们只喜欢我的鱼竿。”莫克说,“再说,明天我就会把它们全部杀死。”
“你准备怎么做?”
“去阿辉家买一包老鼠药。”莫克说,“涂到我的鱼竿上。”
“你可真傻。”莫莉笑了,“你干嘛不把它混在剩饭里。以前爸爸都是这样做的。”
“我可不想用饭来喂这些畜生,我得用来喂鱼。”莫克说,“况且,它们就喜欢我的鱼竿。”
“哪有鱼?”莫莉问。
“等会我就去钓来。去罗滨河。”莫克说,“那儿全是暗金色的大鲫鱼。”
“我见过鲫鱼。”莫莉说,“可我没见过暗金色的鲫鱼。”
“等会晚上你就会看到了。”
“可你鱼线断了。”
“这无关紧要,换一根新的就行。”莫克说,“关键是,我忘记我把鱼线和鱼钩放哪儿了。”
“你可以去问一下妈妈。”莫莉说,“她总喜欢收拾这种小东西。”
莫克亲了一下莫莉的额头,“你可真聪明。”
莫克跑去厨房问妈妈,妈妈正在刷碗。“我把它们放在电视下面的柜子里了。”妈妈说。
莫克找到鱼线后,把断了的鱼线换了下来,然后又把鱼钩绑了上去,打了个死结。莫莉站在一旁,“我能和你一起去吗?去罗滨河。”
莫克放下鱼竿,双手轻轻地抓住莫莉的肩膀,“你最好别去。”
“为什么?”
“因为外面太阳很大,你去了回来就会和我一样黑。”莫克说,“你想变黑吗?”
莫莉摇了摇头。“放心在家玩。”莫克说,“我回来的时候你就可以看到暗金色的鲫鱼了。”
莫克收拾好东西,把鱼篓背在肩上,戴上草帽,走了出去。他沿着小路走,路边长满了野花和节节草。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弯下腰采上一朵,或揪上一把,因为火辣的太阳就像鞭子一样赶着他向前走。过了一会,他穿过一个到处都是牛粪的草地,来到小溪旁。他走了下去,顺着小溪走。走了几步,他干脆把拖鞋脱掉拿在手里。石头有些铬脚,但他觉得无所谓。冰凉的溪水让他整个人都凉爽了些。这条小溪不宽,水流也不急,溪水刚好没过他的脚踝。溪边有些地方飘着芦苇草,有几只小龙虾在下面乘凉,但他没有停下来去捉。他只想快些到罗滨河,快些钓到暗金色的鲫鱼。
莫克走到罗滨河后,开始从上游往下走,寻找垂钓的位置。罗滨河上游比较窄,越往下就越宽。他经过一个河滩时,有几个男孩光着身子在那里洗澡。他不认识他们,也没有仔细看他们生殖器官的大小。他们应该是从别的地方来这里洗澡的,莫克想。他越过草地走到桥上,有两个和他差不多高、生殖器官差不多大的男孩站在桥中间,正准备往水里跳。莫克知道他们跳下去后会游到河滩的最深处,再游回来,然后上岸晒会儿太阳,再从这跳下去。因为他洗澡的时候也会这样干。
莫克选定了垂钓的地方——河流转弯处的一个水潭——便把东西丢到旁边的一堆杂草上。他知道今天在这肯定会钓到许多鱼。因为父亲告诉过他这种河流转弯处的鱼最多,也最好钓。至于原因,父亲以前讲过,但他忘记了。他把鱼饵——昨天的剩饭和着一点米酒制成的——撒到河里,然后把鱼竿展开,甩了几杆试试深浅,然后调好坠子和浮漂,穿上鱼饵重新甩了下去。开始不会有鱼吃,莫克知道。但他有足够的耐心等,就是平静的河水像镜子一样,阳光照在上面晃得他不得不把眼睛眯起来。正因为这样,好几次鱼饵被吃光了他都没有发现。他从附近找来一个树杈,把鱼竿架在了上面,随后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几秒后他又站了起来,因为地面就像烧烫的铁锅一样煎着他的屁股。无聊之中,他抬起头向河对岸望去,河岸上长着一些刺麻,地上有些裂缝。黄色的野花从那些缝隙里钻了出来。他想过去看清楚那是什么花,但他得守在这里。这让他有些恼火。突然,他看见河面上的浮漂沉了下去。他蹲下一看,鱼竿的尾部也在摇晃,于是他猛地拿起鱼竿。它的劲儿很大,咬着鱼钩在水里乱窜。莫克知道,这是条大鱼。折腾了好一会儿,他才把它拖到岸边,然后慢慢收紧鱼线拽上岸来。这是一条暗金色的鲫鱼,大概半斤那么大,莫克高兴坏了。他双手紧紧扣住它的鱼鳃,然后把它放进鱼篓里。他高兴得甚至都忘了穿鱼饵,鱼钩空着就甩到了河里。紧接着,他俯身到岸边,把鱼篓慢慢放进河里,然后把绳子系到一块大石头上。多么漂亮的一条鱼啊,他看着它。莫莉看见它后准高兴得睡不着觉,他想。
“喂,小子。”莫克听见有人在喊。他抬起头,看见两个男孩向他走了过来。他们一个高一个矮,都没穿上衣,只穿着短裤和拖鞋,和他一样黝黑。
“是在叫我吗?”莫克说。
“这里除了你还有别人吗?”高个子说。他看起来有些微胖。
“有什么事吗?”莫克说。
“你在这干嘛?”矮个子说。他和莫克差不多高,但看起来要更瘦一些。
“我在这钓鱼。”莫克说,“有什么事吗?”
“你去别处钓吧。”高个子说,“我们要在这洗澡。”
“可是我已经在这打好窝子了。”莫克说。
“老三,”高个子笑了,“你听见了吗?他说他已经在这打好窝子了。”
“小子,如果你聪明的话,”矮个子说,“就赶紧收拾东西到别处去。在我们还没发火之前。”
莫克知道,事情有些麻烦了。但他还想再钓一条。“你们何不到前面的河滩去洗呢?那儿比较宽敞,水又深。”他说。
“你可真是个滑头,小子。”高个子说。
“我们只想在这洗。”矮个子说,“你可以去那儿钓。”
“我在这打好了窝子。”莫克说。
“小子,”高个子有些怒了,“好好说话的时候你就要听。混球。”
莫克没有应他。他觉得继续这样对峙下去可能会有一架。矮个子他打得过,高个子他打不过。但他可以跑。他又想到还有条鱼在水里,这有些麻烦。思来想去他觉得还是算了,把鱼早点带回去给莫莉看吧。
莫克收拾好东西,把鱼篓从水里拽了上来,转身准备走。
“等等。”高个子喊道,一边向莫克走了过来,“你手里拿的什么。”
“鱼。”莫克说。他把鱼篓抱了起来放到胸前。
“天哪!”高个子把鱼篓拖过去看了一眼,“老三,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什么?”矮个子也跑了过来。
“一条暗金色的鲫鱼。”高个子说,“足足半斤那么大。”
“我第一次看见。”矮个子说。他两眼放着异彩,看着鱼篓里的鱼。
“小子,”高个子说,“把鱼给我看看。”
“你已经看了。”莫克说。他把鱼篓拽了回来,又抱在胸前。
“大哥,”矮个子笑了,“看来这个小子不够滑头。”
“看起来是这样。”高个子说,“小子,把鱼给我们。”
“这是我钓的。”莫克说。
“我知道。”高个子说,“但你得给我们。”
“这是我钓的。”莫克说,一边抱紧鱼篓往后退了几步,“我得给莫莉。”
“敬酒不吃吃罚酒。”高个子喊道,“老三!”
顿时,矮个子向莫克冲了过去,他双手抓住鱼篓,使劲地往外扯。莫克紧紧抱着鱼篓,转了个身,矮个子摔倒在地。高个子左手抓着鱼篓,右手给了莫克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矮个子站起身来又往他背上给了一拳,脚踢了他屁股一脚。莫克松开手转身给了矮个子一拳,鱼篓被高个子趁机拖了过去。莫克过去抢,被高个子一脚踢到了肚子上,跪倒在地。
“小子,”高个子吼道,“识相点就走吧!”
“把鱼还给我。”莫克说。
“大哥,”矮个子说,“也许他还没被教训够。”
“看来是这样。”高个子说。他把鱼篓递给矮个子,向莫克走了过去。他几下就把莫克弄倒在地,然后对他拳打脚踢。
莫克用手护住头部,嘴角在流血。他觉得全身都在疼——腿、膝盖、肚子、手肘、肩膀、背、头——滚烫的地面不断冒着热气,熏烤着他。火辣的太阳照在他的身上、伤口上。他感到头疼欲裂,两眼刺痛。隐约间,他看到对面地缝里的花在火中飘摇,草在弯曲。他想到了莫莉,想到了她的笑容,想到了那条暗金色的鲫鱼,想到了那块石头。他挣扎起来,捡起那块大石头狠狠地朝高个子那张令人恶心的脸砸了过去。随后,他看见高个子双手抱着他的头,睡倒在地。鲜红的血液不停地从他指缝中流了出来,流到地上、草上、花上,红了一片。矮个子放下鱼篓跑了过去,不停地喊着:“大哥,大哥……”
莫克跑过去捡起鱼篓,看了一眼里面的暗金色的鲫鱼,随即转身向家里跑去。跑的时候他并没有觉得害怕。因为他觉得他并没有错,暗金色的鲫鱼是他的。若是父亲问起,他会说他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想在那儿钓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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