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5月21日 星期一 雨
下午三点是我每天最开心的时间段。因为这个时间段店里陆陆续续续有了一些顾客,我一直认为有烟火气的店才是最美的店。
这些顾客或是谈情说爱的,或是谈事应酬的,或是独自遐想的,但是他们都是温文尔雅的。我喜欢绅士,也喜欢淑女,喜欢有流水似的旋律,喜欢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有咖啡的香味,我喜欢这里的一切。
此刻,我正在大堂后面的研磨室,看着一颗颗圆润的豆子经过机器的加工变成粉末。每当它们散发出有点苦涩,有点浓香的味道,我就沉醉其中。我的终生愿望就是想拥有自己的一家咖啡店。
虽然磨豆不在我的职责范围,但是我喜欢,基于自己的理想,我也必须面面俱到。
正当我在机器的轰鸣中畅想未来的时候,传来了店里服务员明慧焦急的呼唤:“小林姐,你快出去看看吧!曾红惹祸了!”。我抬头就看见她那急得潮红的脸颊,额头上竟沁出了一层密密的细汗。
看她的样子直觉告诉我这次的麻烦不小,我来不及细问,迅速关掉机器,随她的引导,一起来到大堂那个靠窗户的位置。
我看见曾红不停地向那位打扮时尚的女性客户鞠躬道歉,手里紧紧地抓住咖啡色木制托盘,深怕它跑掉了似的。而我们那位尊贵的客户,则气呼呼地歪着头,眼睛瞪着窗外一言不发。
看着其它服务员在擦拭桌子以及清理地上的咖啡,我大概已经清楚事情的原委了---咖啡洒了,就连顾客的裙摆上明显能看出浅浅的咖啡色。
尽管对曾红的马虎很生气,但是出于职业道德我还是快速恢复了一张职业的笑脸:“这位女士,对不起,我是这里的负责人。我们的店员太不小心了,把咖啡洒在您的衣服上了,您看我们先给您换一杯咖啡,当然是免单,然后我们把您的衣服送到干洗店,清洗好之后送到您家,这样行吗?”
“你觉得呢?你知道这件衣服有多贵重吗?”当顾客回过头直视我的眼睛时,我们都惊呆了!
“怎么是你?”我们毫无预兆地发出了同样的疑问。
正是这个疑问,瞬间让我的心得到了一丝丝的解脱,我暗暗地吁了一口气,心想今天的运气不错。
我亲切地拉着她的胳膊,关切地问:“好久不见,我听说你安家到上海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眨了眨眼,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脸上惊讶表情瞬间就黯淡下去,随手抽出自己的胳膊,淡淡地说:“刚回来,我们先处理衣服的事,然后再叙旧?”
我的心瞬间降到了谷底,但是我还是装着很自然的样子,把手放回了原来的位置,牵强地挤出一个笑容:“如果您对我刚刚提出的建议不满意,可否说出您的处理意见,是我们的失误,对您提出的建议我们一定会尽量满足的。”
她看了一眼满脸歉意的曾红,用那像细葱一样白嫩的手指拎起衣服的一角,竖起眉毛说:“这件衣服是我老公送给我的结婚纪念日礼物,是全球限量版的,最重要的是这衣服是孔雀丝和蚕丝混合制成的,染色后即便清洗也不可能恢复到原样。所以,我要求赔偿,这里面包括服装和精神损失费。”
结婚纪念日礼物?限量版?孔雀丝和蚕丝?这里随便出一个条件对于我们小百姓来说都是价值连城,何况是三个条件。这三个条件同样也吸引了周围顾客的眼球,大家纷纷侧目领略这件衣服的高贵之处。
我的后脊有些发凉,胸口有些发紧,卑躬屈膝道:“是的,这次给您带来了很大的损失,您看多少合适?”
我知道她嫁给了一位在沪富豪,应该不会太为难我们的服务员,太为难她的旧识。
“估计你们也没什么钱,就十万吧!”她一边玩弄着自己的iPhone 7s,一边漫不经心地说。
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而旁边的曾红更是吓得腿软,差点将托盘掉在地板上。十万对于我们来说是几年的薪水,对于老板来说也是一两年的利润,这个天文数字的赔偿额怎么拿得出来?
“十万?额,我们服务员的薪水一月才两千多一点,您看,能否体谅下她的处境,毕竟我们都是穷过来的,能包容就包容一些,好吗?”
“贫穷什么时候成为可以犯错的理由了?这是我的最低限度,里面已经有同情的成分了!”她瞥了我一眼,毫不客气地回敬我。
明慧实在看不下去了,想参与进来跟她理论,被我生生地拽了回来。看着她嚣张跋扈的样子,突然我灵机一动,计上心来:“好的,您看我们都是打工的,这事我们得跟老板汇报,老板去出差了,晚上才能回来。等他回来我们给他汇报,然后再给您电话答复,行吗?”
“好,我等你们,如果晚上十点前我收不到答复,你们就等着收律师信吧!”她随手掏出一个精致的笔记本,洋洋洒洒地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站起来抖抖衣服,狠狠地剜了我们一眼,踩着高跟鞋,迈着优雅的步子,扬长而去。
曾红紧紧地抓着我的胳膊:“姐,怎么办啊?老板会不会让我赔或者开除我啊?”
我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拍拍她的后背安慰道:“先别管了,好好工作,会有办法的,相信我!”曾红将信将疑地看着我,然后缓缓离开,而我掏出手机朝研磨室走去。
她是我的初中同学,并且是唯一深交的那位,没有之一,她叫姜荣。我跟她关系走得很近的唯一理由就是我们都是穷孩子。
我们那里周围十多个乡镇只有一个初中,所以几乎都是住校,一月回家一次。
我家很穷,穷到每次返校的时候妈妈除了给我装上表面还带有谷壳纤维的大米还得掺杂一些玉米渣才能凑数。因为大米要留着卖钱,我们吃的更多的是粗粮。另外还有一些酸菜以及少得可怜的角票。
开校时,敏感自卑的我发现自己或许是班里最穷的。我的衣服很少有合身的,因为都是捡表姐们的旧衣服;我没有钱去买零食以及花花绿绿的饰品,甚至我都没有钱去买一顿荤菜。
我每次都是最后一个去食堂。一是因为我买不起荤菜,可是馋得要死,不想活受那份罪;二是去得晚也许可以节约一份素菜钱。有时候素菜的大盆里就剩下一些带着油花的汤汁了,食堂的里工作人员早就在后厅里大快朵颐。在前厅空无一人的前提下,我会先四下张望一下,然后像做贼一样快速地把盆里的汤汁倒进自己那黄灿灿的饭盒里,最后端着饭盒仓皇地离开。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半学期,我觉得自己好孤独,因为没人可以体会我的心情和处境。直到那天我生病了,浑身无力,等我一步一步挪到食堂时,看到了与我有同样做“贼”行为的姜荣,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自己不孤单了,病也好了一大半。
我像她一样,挨个地,紧张地清理着盆里剩余的汤汁。突然听到食堂后厅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我俩吓得丢下盆子,端起饭盒,仓皇而逃。
当我们气喘吁吁地跑到围墙后面时,不禁相视而笑,然后开始大口大口地吞咽起来,这毕竟比咸菜好吃,最重要的是可以省下角票,让贫穷的我们更有底气。
从那以后,我们走得很近。我们分享彼此的食物,彼此的故事,彼此的心情,在我心里,她是一个心地善良,勤学好进的姑娘。我们的关系一直很好,直到初中毕业她去了上海,我去了浙江,从此断了联系。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如今的样子,但是我知道她最听妈妈的话。我通过电话辗转找到了她的母亲,跟她讲述了事情的原委。这位淳朴善娘的阿姨至今仍然生活在乡下,她信心满满地告诉我,她会帮我的,会帮曾红的,让我们放心。
我不知道她最终会有怎样的决定,但愿还会保留那么一点残存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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