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结婚，但最后还不是嫁给了你爸。”母亲说这句话时淡淡地笑着，眼里看不出情绪，但眼尾却带出了深深的皱纹，像是余音，像是未曾说出的话语。
我陷入了沉默，在认真考虑母亲说这句话的真正含义，虽然我知道这句话的背后隐藏了母亲二十余年的人生。
但在一个小时后，我终是忍不住后悔了――吃晚饭时，母亲问我有没有谈恋爱，我毫不犹豫地说：“没有，不想谈，想单身一辈子。”――我为什么要多嘴说“想单身一辈子呢”？不然，此时就不会如此头疼地思考母亲说这句话的意思了。
母亲年轻时曾谈过一场恋爱。初恋，美好而又单纯。母亲甚至为此情献出了一切，但到最后要谈婚论嫁时，男方却以“你是农村户口”为由拒绝了母亲。母亲没有死缠烂打，只是从此不再为男女之情而烦忧，将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并以此为借口将所有追求她的人拒之门外。
然而，最后，她还是嫁给了父亲，通过相亲。
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母亲在“媒婆”的介绍下，认识了父亲。父亲对母亲一见钟情，开始了不踏破外公家门槛至死不休的日子。从此，母亲每天必会看见的脸，从忧心和着急的外公变成了羞涩又期待的父亲。或许，是父亲打动了母亲；又或许，是父亲打动了外公。父亲终是在一年内就抱得美人归了。
而那一年，母亲31岁。向来以工作为重的她不会做饭，不会针线活儿，甚至连家务都不怎么做过。即使是这样，还是选择与父亲领结婚证，从那并不适合她的屋檐下搬出，开始在磕磕碰碰中适应家庭的生活。
我曾经好奇，这样的一场婚姻对她来说是不是只是赌气的结果？为了那个负心的男人，为了那个赶她出门的外公，为了那个找不到心上人的自己，她选择嫁给了我父亲，一个无才无貌无钱财的人。
如果是，这次赌气所付出的代价是她的人生――那她的这一生换来的是什么呢？
若不出意外，母亲结婚后唯一的安慰就是父亲待她是真心的。
当你结婚了，有一个那么男人，可以在你生病时，端一碗热粥到你床边，喂你一口一口吃，那么莫大的委屈都会随着碗里的粥一点一点消失，特别是当你发现他还穿着散发着汗味的工作服，通红的眼睛里只有你的时候。母亲有幸，可以遇到这样的男人，那便是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是从大山里走出来的人，没有任何背景，没有任何钱财，样貌也说不上好看。在第一次见母亲的时候，他兴高采烈地请母亲吃了一餐饭，但是地点却选在了有许多赤膊大汉，空气里充斥着摇骰子声音的大排档。
我想，母亲当时是从心里拒绝这个男人的。从她跟我说这件事时眼里止不住流露出的嫌弃就可以看出来。但是，当母亲准备用结账结束这一次“荒唐”的见面，父亲的一个小小的举动，让母亲心动了――在结账的时候，母亲本想掏钱的，因为一餐饭钱对于工作的母亲并不算什么。但父亲坚持要结账，并且红着脸拿出一沓零钱，一张一张的认真算着，付钱后，就把剩下的一点钱全给了母亲，并嘱咐她：天色有点晚了，打车回去，别省这一点钱。
母亲知道，那时的父亲刚从山里到这个小城镇寻工作，做的都是零工，这点钱很有可能是他所有的钱财。但是，母亲看着执着地将钱塞进她手里的父亲，终是选择了把钱收下，虽然那点钱并不够打车。
可是，从那天起父亲在母亲眼里有了那么一点不同，至于是哪里不同，也就只有母亲知道了。
而如今每每碰到相识的人，都会听他们对母亲说：“你家那位对你是真的好，很疼你啊，羡慕不来的。”母亲也只是笑着应和，并在他们走后喃喃自语：“是啊，你爸是对我不错的……”
我不知这句话说出来是甜蜜的还是苦涩的，但母亲已经这样过了二十余年了。
图片by迂稔
母亲的婚后生活幸福吗？我曾无数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但很明显的一点是：我是对不起母亲的。就此来看，母亲婚后生活并没有想象中的好。毕竟，她有一个不合格的女儿，而且还是唯一一个。
我从小体弱多病，用母亲的话说，医院就是我家的银行，只可惜只能存，不能取。因此，母亲很嫌弃我。每每提到我就说身体不争气还爱吃饼干，吃出了毛病，她又要照顾我，还要被父亲责怪。但我记得，给我吃饼干的那个人，是母亲。
我曾听说，在我六个月大的时候，一场大病让我高烧不退，母亲哭的不成人形，甚至在医生面前下跪，只为在阎王爷手里抢回我；我曾听说，在我上幼儿园的时候，母亲辞去了毛织厂的工作，只为能全心全意照顾我；我曾听说，在我上初中时，母亲又找了一份打扫卫生的工作只为存钱给我上大学……
而我，又做了多少伤她心的事呢？哑口无言。或许是忘了，或许是记不清了……亦或许是太多了。比如，在她想跟我聊天时选择了沉默；比如，在她忙碌时选择了视而不见；比如，在她为我爱情焦急时选择了任性而行……
我不知道，如果人活一辈子都是为了自己是否会幸福，但我知道总有人是因为某些人才能感到幸福，比如，父母总是会因儿女而悲而喜。
这种依附有时候是一种负担，所以我安慰自己：那些依附我的人啊，总要学会独立，才能够幸福。我不回应他们对我的期待，其实是想让他们学会完整自我的人生，而不把自己的一切都依附于我。
但是我明白，我的父母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去学会独自争取自己的幸福了，没有背景，没有财富的他们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了我，而我却选择让他们再次白手起家去追寻幸福――说到底，最自私的还是我自己吧。
可是面对这些，我的心选择了装聋作哑，但是我的父母却没有。
这是我行至此生最大的悲哀。
而如今，当我选择打开心扉，去倾听父母真正的声音时，母亲的一句“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结婚，但最后还不是嫁给了你爸”一直萦绕在我心头。
我知道我对母亲的爱总是后知后觉，但我从不会怀疑她对我的爱。所以，有时候为了弄明白母亲所表达的爱，我是需要时间思索的。
比如，现在的我就在想：如果说当初被外公逼着相亲最终嫁给父亲是母亲无可奈何的选择，那么如今她为何要把这种无奈加在我的身上呢？灵光一闪间，我反问自己：如果母亲当初选择单身一辈子呢？那会怎样？
母亲是否会事业成功我并不清楚，但我知道，如果是这样她就不会拥有父亲的爱，也不会有我。
当初的一场相亲，并没有让母亲收获轰轰烈烈的爱情，但却让她得到了血浓于水的亲情。自己有个家，或许真的并不差。
可是当我隐约有了自己的想法时，我也很好奇母亲是怎么想的。于是，我很干脆地问了她，为什么不想我单身一辈子？她答：“你身体不好，想有个人可以照顾你一辈子。”
好吧，母亲终究是我的母亲，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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