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很感性的人,经常会被一些人或事物所感动,但时过境迁,往往都忘记了。而深深烙印在我记忆中的,是那年离开黑龙江时父亲与战友的离别。
人情自古伤离别父亲是1960年当的兵。六年兵役期满后,整个团又被拉到黑龙江戍边。父亲和战友们又都变成了邻居。二十多年里,他们吃过一口锅里的饭,睡过一条战壕,挨过饿,保卫过珍宝岛,开过荒,种过地。他们愣是用整个青春把那段已经和平的岁月过得风采卓然。
六年军旅生涯,加上转业后生活的艰难,让父亲性子更加沉默了。在我印象中,父亲是个不苛言笑的人。多年来,父亲就像一座沉默的大山,威严地存在,虽给我安全,却不敢过于亲近。
1981年,母亲的心脏病越来越严重了。为了让母亲有更好的生存和就医条件,父亲决定带领一家人搬回辽宁老家。
在调转手续办理妥当后,父亲开始计划行程了。行程定下来后的一个月时间里,家里就没断过父亲的战友和酒席。
父亲的战友们知道我们回到辽宁后,要按政策吃副食每月二两油、主食多半为粗粮的商品粮。于是他们从各自的家里积攒的、要邮回老家的豆油和白面中拿出了三斤、五斤的送给我们。大家还请来一个会做白铁活的战友,帮父亲打了十几只铁皮桶用来装豆油。
几个战友帮父亲从林场买来木材,破成厚厚的板子,打成一个个大大的包装箱用来装粮油。有的人看到粮油很多了,就专程去林场买来干蘑菇和木耳,家里那些天屋里屋外堆得到处都是这些东西。
晚上,过来帮忙打包装箱的战友就会大方地留下来吃晚饭。我不记得那时都有什么像样的吃食,而昏黄的灯光下,父亲与战友们拉着彼此的手或是搂着彼此的肩膀围坐在低矮的桌子前,用大碗喝着白酒的画面我却记得很清楚。
这些五大三粗的男人们,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弄得年幼的我不知道是该陪着笑还是陪着哭。
行李是在我们出发的前两天由连队派的四辆大卡车送去100多里外的火车站的,父亲的十多个战友陪着父亲一起去的火车站。
人情自古伤离别出发的前一天,父亲的战友都来与我们辞别,大家很晚才散去,半夜我起夜,听到父亲和母亲还没有睡,在小声地念叨着战友们的家事。
第二天天一亮,邻近的几家便送来了我们全家的早餐和未来三天在火车上的吃食。到出发的时间了,我和姐弟们被先送到了车上,车下父亲与战友们拥成一团。一个个曾经的壮汉、硬汉,全都泪眼婆娑。
来送行的家属中,不知道是谁先哭出了声,接着又有几个和母亲要好的姐妹也哭了。男人们也有要忍不住的了,突然大胡子连长大喊一声:“都不许哭,老赵这是好事儿,终于可以离开这兔子不拉屎的北大荒了,都不许哭!”
于是大家强颜欢笑,与父母分别拥抱或握手后推父母上车。大胡子连长把着车门,一双充血的眼睛盯着父亲说:“老赵,全连你是第一个回去的,一定要好好过,过好了我们回去就有落脚的地方了;过不好别硬撑着,你这一大家子不容易,就再回咱十一连来,大家还一起过日子一起喝酒!”
父亲紧紧地攥着大胡子连长的手。厚实的双唇蠕动着、抖动着,却发不出一个字来,两行晶莹的热泪顺着黝黑的脸庞滚落下来。
大胡子连长用左手捶了一下父亲的肩膀,哽着声音说:“看你这尿相,我要关车门了,走吧!走吧!”车门被大胡子连长重重地关上了。司机缓缓将车开出了家门前的那条小巷。
车后,那些我熟悉或是不太熟悉的叔叔阿姨们跟着走了几步后,被大胡子连长拦住不动了,大家频频地摆着手。车上父母的唏嘘声传来,我默默地将头转向前方,转向我们要走的路的方向……
如今,37年过去了,父亲和他的战友都已是年近八旬的老人了,甚至有些人已相继去世了。但每每在视频中见到那些已经苍老的面孔,或是听父母说起他们的近况,我仍然会想起那个早晨,那个离别的充满伤感的早晨。
人情自古伤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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