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　　炮

钱主任参加工作就在这个市级直属机关。三十多年了，带起了一批批员工，陪过了一届届领导。钱主任始终没有挪窝，是机关的元老级人物。虽然是办公室副职，管理着机关里外的吃喝拉撒，但是从来没有人叫他“钱副主任”，大家伙儿都是叫他钱主任。就连局长也叫老钱“钱主任”。传说，新来的小王有一次当着局长和办公室郝主任的面儿叫钱主任“钱副主任”，局长和善地提醒他：叫“钱主任”。是啊，钱主任几十年如一日为机关、为大伙服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叫一声“钱主任”，这充分体现了机关全体人员对元老级的老钱同志的尊重。

“主任是什么？主任就是主要任务的完成者。”钱主任经常自豪地对别人这样说。年初，办公室郝主任被上级选派赴原籍省城进修，钱主任义不容辞地挑起了重担，负责办公室的全面工作。经验老到的钱主任，把办公室二十多人的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条，管理有方，完成任务出色，大会小会经常得到局领导的表扬。

办公室协调、接待任务多，喝酒是难以避免的。年轻时酒量名震方圆的钱主任，近些年已经很少饮酒了。特别是郝主任离岗以后，钱主任不管是招待别人，还是被别人招待，宴席上最多就表示一下意思。钱主任给自己定的规矩是每桌酒席，最多喝三杯：开席的一杯酒是必不可少的；席间众人推杯换盏，钱主任始终从一而终；最后的圆场酒不能不喝。至于酒杯大小，则要看现场氛围和心情而定了。细心的同事观察过，钱主任从来没有破坏自己的规矩。

钱主任喝酒少了，抽烟却与日俱增。据说，一天最少两包，多的时候能抽掉四、五包呢。无论是熟人还是陌生人找钱主任协调办事，递上一根好烟，钱主任放到鼻子跟前闻一闻，点上火，吸一口烟，锁一下眉头，舒展一下沧桑的老脸，就能想出好点子，保证皆大欢喜。

春节到了。过大年，是国人的千年传统习俗，隆重热烈是必须地。

办公室工作非常繁忙。各项工作总结，表彰奖励，来年计划，部署安排，安全检查，节日协调，文化娱乐，群众活动，服务保障，都要按部就班，紧张有序地完成好。忙是忙了些，钱主任和办公室的同志都挺有成就感：大家满意，就是我们最大的幸福。

机关团拜会上，局长再次表扬了钱主任和办公室的工作。特别强调，郝主任进修学习，钱主任勇挑重担，全年任务完成圆满，充分证明了老钱同志的工作能力和强烈的事业心责任感。局长还幽默地说，郝主任不在岗，钱主任“老将出马，一个顶俩”，堪当大任。席间，局长暗示，经过局里多方协调努力，钱主任扶正应该没有问题了。钱主任乐得眼睛瞇成了一条缝，心里哪个美啊，像喝了蜜一样地甜。

局长宣布团拜会结束的时候，大家共同举杯，祝愿全局员工及家人：新春快乐，万事如意。钱主任喝完第三杯酒，涨红着脸，意外地大声宣布：给大家两个惊喜，会后请大家到办公室库房领取新春大礼包，除夕晚上十二点请大家到局机关前院观看放礼花。局长都有些楞怔了，什么大礼包、惊喜啊？百十号人的机关，这么大的事，自己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大礼包是一个约摸有半立方的枣红色方正收纳箱。真是惊喜，内含家家户户过年必备的春联、糕点、糖果、鞭炮、海鲜、水果，等等年货，一应俱全，还有空的和不空的红包一沓。许多年轻人本打算团拜会后，不用上班了，可以到超市抢购些年货来呢，看来都不必啦。也有买过了的，多余了，留着以后应情应景吧。机关一楼大厅内，欢声笑语，喜气洋洋。

当然，局领导是不会到库房领礼包的。钱主任早有安排，办公室的同志驱车从前院绕到后院，给几位局领导每家送了三个大红箱子。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家家有惊喜。

除夕夜，家家张灯结彩，喜迎新春。春节联欢晚会还没开始，钱主任就赶到了机关一楼大厅大屏彩电前，再次检查了烟火晚会现场的布置情况。然后，跟几位值班的同事及家人，围坐到侧边的酒桌旁，等待局领导莅临指导。

晚上十点多，局长携夫人孩子和副局长们都来到了机关一楼大厅，看望慰问节日值班工作人员。值班的年夜饭是机关院外隔壁酒楼预订的，相当丰盛。

局长说，大家吃，我们都吃过了。一年到头大家辛苦啦，咱们喝点酒吧。钱主任用大杯。看着电视晚会，喝着酒，说着听着祝福的话儿，幸福的感觉荡漾在每个人的脸上。

小王背着摄像、照相机，要给局长们照相。局长摆摆手，不要照啦。

酒过三巡，互相敬酒，猜拳行令，逐个打关。众人都喝得有些醉了。

钱主任第三高脚杯的酒已经下了一半多，自己说：不能再喝了，全身除了舌头是硬的，别的都软啦。

局长招招手，钱主任赶紧围到局长旁边来。局长压低声音，吹着酒气，对着钱主任的耳朵说：老钱呀，你要注意一下啊。据说，省城各个机关都公开了三公经费，我们的报到了财政，也公开了，议论比较多。以后，吃喝坐车的事儿，都不能照相录音的。特别是经费开支等，要按规矩办。

虽然局长轻描淡写地说着，钱主任还是冷不丁打了个激灵。

钱主任喝完了第三杯酒。

新年钟声敲响了。机关员工和家人围拢到前院机关楼门前，专业的烟火施放开始了。色彩缤纷，五光十色，火树银花，所有的语言形容不尽这美妙盛景。

送走了烟火队。局领导们都回家了。

机关家属、孩子们在前院放起了迎春鞭炮。小王放了一串又一串，“霹雳啪啦——”响声不停。钱主任被凉风一吹，清醒了许多，到处检查着。热闹归热闹，安全必须保证，这关系着所有人的福祉。同时，思忖着局长酒桌上的话，钱主任本来轻松快乐的心里有点堵，还有些魂不守舍。

又转机关门前的时候，小王拿的一箱鞭炮快燃放完了。小王赶紧给钱主任递上一根烟，把火点上。笑嘻嘻地说：钱主任，放炮吧。捧给了钱主任一把“二起脚”。

钱主任心里想着：多少年没有放炮了，这些都是年轻人的活儿呀。可能是受到了小王燃放鞭炮兴高采烈，手舞足蹈的样子，还有周围孩童欢呼雀跃快乐气氛的感染。钱主任自言自语地说着：这炮，威力太大了，来个小点的吧。

钱主任把“二起脚”扔进箱子里，从小王拿着的一串鞭炮上，扯下了一个小小的火炮，拿在手里，准备燃放。

钱主任把小小火炮拿在手里，一会儿捏在左手看看，一会儿捏在右手看看。猛吸一口叼着的烟，吞云吐雾，烟雾熏得钱主任皱起了眉头。烟头亮起了火星，钱主任颤悠悠地用火星去点小火炮。

“主任，快扔，快扔！”不远处的小王急切地喊着。

钱主任扔掉了左手捏的，顺手把右手的塞到嘴里吸吮。

“啪——”

小火炮在钱主任唇间炸响了。

钱主任满嘴是血。“啊——啊——”地不知道说着什么。

众人围拢过来。有紧张焦虑的，有忍俊不禁的，有窃窃私语的……。

大家七手八脚地把钱主任送到了机关卫生室，年轻的值班医生和女朋友正在看晚会，笑得前仰后合呢。这下子哭笑不得，手忙脚乱地进行应急处理。

大年初四，钱主任转到市人民医院医治。钱主任吃炮惊魂的事儿，传得机关人尽皆知。各个科室都有人赶到医院探望钱主任。鲜花、水果、礼盒快把病房给塞满了，钱主任看着来人，只是苦笑。探病的人一脸真诚，说不完祝福的话语，连拜年都一快儿了。大家都是真心地，盼着钱主任出院上班，带给大伙儿不断的惊喜呢。

正月十六钱主任嘴愈出院。出院的当天，钱主任就正式上班来了。一方面许多事情要钱主任出面协调，办理；另一方面，局领导通知他参加一个重要会议。下午，机关大会上，局长宣布了上级对钱主任的任命：钱主任任机关办公室主任。

过了一些日子，好奇的同事仔细观察过，还真看不出钱主任的嘴有什么异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