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甜

“那就戒掉吧。”

最近几天，我总是习惯一两点入睡，三四点起床，上床，下床，天一直黑着，我干脆不再拉开窗帘，因为等待破晓太漫长，而夜幕被揭开后，隐藏在黑暗中的，不过是一簇簇高耸的大楼，没有惊喜的。

于是，也就不期待黎明了。

我躺在床上，等待两三个小时过去，有时候，会产生一种从未入眠的错觉，好像自己是一只海豚，左右半脑轮流休息，漫无目的地在夜的深海里游荡。

这只离群的海豚，是抱着怎样的心情，仰望星空的呢？我连这，也不好奇了。

我开始尝试冥想。我一直苦于注意力不集中，或者说，我太容易神游太空。自从尝试冥想后，才发现自我意识的宇宙，真是浩渺啊。思绪就像胡乱飞行的彗星，偶尔相撞，吓人一跳。

“那就戒掉吧。”

第一个半小时过去，我还没有睡着，我遵循着R90的睡眠规律，对待自己的身体像一场科学实验一样严谨。三个小时正好是2个90分钟，符合睡眠的周期。然而半小时过去了，我错过了第一个周期。我想，应该叹口气，仿佛人们对于遗憾都得做出些表示。

但，脑子一个声音先做出了反应。操着我的腔调，陌生又熟悉，她很疲倦，又很决绝，她说，我们戒掉甜食吧。

戒掉甜食？你一个十几年嗜甜如命，从未想过告别糖分的人，同我讲，要戒掉？你也太想一出是一出了吧。

那就戒掉吧，毕竟我也这样的人。

我们达成了一种莫名的和谐，这是少有的，通常我们吵得不可开交，仿佛一对被强行安排的夫妻，别别扭扭过了这么多年。

“那就戒掉吧。”

我知道，嗜甜，尤其长达十几年，几乎每日不断的机械地摄入甜食，其瘾症已经根深蒂固。可能会很痛苦吧，谁知道呢，她压着嗓子。我想到了那些在戒断期苦苦挣扎，痛不欲生的人，我看着灰色的窗帘，突然明白自己将要面对什么。

可是，奇怪的是，我没有一丝恐惧。就好像，长达若干个月的庭审后，终于还是被判了死刑一样的平静。

终于，我睡着了。

比预计地晚了半个小时醒来，我把桌上没吃完的蛋糕扔掉，给自己泡了红茶，而后坐着，想感受一下这个全新的早晨的不同。一个小时过去了，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能不能动一下，腿麻了。

新一天的第一个小时，我没有任何感觉。中午，我做了一顿健身餐，所谓健身餐，其实就是把食材进行简单的水煮或者煎烤，我习惯洒一点醋，然后把它们一个个吃掉，通常是西蓝花、鸡胸肉和一些块根类淀粉植物。

一个个，一口口，我会把自己想象成漫长太空旅行中的一员。为了生存，我必须习惯于咽下任何事物。简单的进食，变得赛博朋克起来。

饭后，叫了咖啡馆的外卖，把拿铁换成了美式。果然，很难下咽。

我对健身餐是有身体记忆的，若干年前，我尝试过一段时间，刚开始习惯了重口味的舌头是拒绝的，后来就屈服了，再后来了发出了真香的声音。多年后，再次尝试，身体似乎无所谓了。但是，对于美式，还是要装模作样地反抗一下。

然后，乖乖喝完了。

这一天，我仍然不时地会想起奶茶、蛋糕顺着舌头划过喉咙的快感，但欲望好像在那个深夜的“那就戒掉吧”的一声中，消失了。

就像身体的某一部分彻底死了一样。

听起来有点不大真实，哪有人这么轻松就戒掉十几年的瘾的。

但是，如果是作为另一个人格死掉的话，又好像合情合理，毕竟剩下的人，对这孩子般的趣味和享受并没有兴趣。

所以，仅将这份悼词献给那个昨日深夜，不鸣而死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