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孩子刚出生不久,感染了脊髓灰质炎病毒,患上了小儿麻痹。当他知道消息,赶来看孩子的时候,那一刻,所有的事情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看着孩子的腿,张大嘴,半天说不出话来,像要背过气去。他把孩子抱起来,又放下,放下再抱起来。他那样渴望一个孩子,可是,现在孩子有了,却是这样的!他刚刚体会到做父亲的美好的感觉,可是瞬间,这美好的感觉被这残酷的现实击得粉碎。他把孩子放在我身旁,坐在对面一颗接一颗地吸烟。我明白他的心情,他是太失望了,甚至可以说是绝望了。”
“孩子呢?”其实莫名是想问孩子现在在哪里。
“我是一直哭着,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他吸了一阵烟,站起来,抱了孩子要出去。看他的表情,我立即明白了,他是要把孩子扔掉。我一把抓住了他,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他,那是我的亲骨肉啊,小家伙的眼睛睁着,骨碌碌地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对这个世界实在太好奇了,一切都是新鲜的。那小黑眼珠里面满是生的欲望,他不会知道自己正面临着死亡的危险。
“他看了看孩子,又看看我,或许是孩子那双眼睛救了自己。那对儿眼睛真漂亮呢,如果没有这个毛病,他简直完美了!唉,老天爷为什么就容不得完美的东西存在啊?偏给了他这么大一个缺陷,一眼就看得出来的缺陷,哪怕是一些小毛病也好啊!真是要了我的命呢!他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把孩子放在我的身边,重新为孩子包好小被,走了。
“我知道他是不会再回来了,从他的背影里,我看出他绝望的痛苦。走就走吧,我不怪他,这是我的命啊!说实话,到现在啊,我也并不恨他,我只恨命,是命运太不公平啊!或许这一切都是我应得的报应,我之所以决定跟了他,还给他生了孩子,现在想一想,归根到底,还是对他的那份家业动了心。女人啊,多么可笑!
“从那之后,他再没有过来看我和孩子。小家伙已经会笑了,他总是对着我咧开小嘴笑,那笑是我见到的最美的,最灿烂的,我看着看着就醉了,等醒了才意识到他是残疾的!笑得再好看有什么用呢?他长大了能像别的小孩儿一样无忧无虑地去上学吗?到他懂事时,问我他的腿怎么这样子了,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能接受这样的现实吗?他的路才刚刚开始啊,一辈子就这样走下去吗?揪心的时候,有时也想,或许当时把他扔了,他那时还感觉不到痛苦,就离开了人世,以后就不用天天面对这样残酷的现实呢!对他或许是一种解脱!可是一看到他笑的时候,我就又醉了,他是唯一的一个,即使我以后再有孩子,也是另外一个了,与这一个也是完全不同的。我就暗下决心,无论怎样艰难,我都要把他养大成人,或许事情没有我想得那么糟呢。老天爷也不会这么狠心一直伤害一个人吧!或许他以后能做些了不起的事情呢。这么想着的时候,我自己也是没有信心的,他的腿是那样子,能做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呢!但又不甘心,反复地给自己举例子证明,霍金不就是很好的例子吗?还有很多啊,海伦·凯勒、张海迪……我是不是有些可笑,有些傻呢?就让我这样傻下去吧,要不,我真没了活下去的信心呢!”
“他再没有去看过你们吗?”莫名一直静静地听着,女人心里太苦,憋了这么多话,就等着向一个人倾诉。
“后来他老婆终于把什么都知道了,找到别墅,骂了很多难听的话,我没有还口,全都忍下了,看着她痛苦的表情和愤怒的眼神,我当时真有些同情她,是我害了她,她骂我也是应该的。吵闹声惊醒了孩子,孩子哇哇地哭着,她向孩子的小床走去。她看着孩子,眼睛里满是惊奇,她内心里一定是渴望一个孩子太久了。如果她能有自己的孩子,她的男人或许不会背叛她。她长得那么漂亮,虽然四十几岁了,可是那气质那风韵是我所不能及的。当她掀开小被看见孩子的腿时,她的嘴角动了动,身子颤抖起来,冷笑两声:‘瘫子,是个瘫子!’继而就哈哈大笑了:‘鲍尔乃啊,鲍尔乃,报应啊,报应,真是报应,哈哈哈……这就是你的儿子,一个瘫子!’
“她的笑声刺得我浑身发冷,她的嘴张得很大,从那里面发出的一声接一声的‘瘫子’,刺激得我的神经快要崩溃,我那时差不多是疯了,一把把她从孩子的床前推开,大声向她吼着,要她滚开。她不再笑了,却满脸的得意。她没有再同我吵,或许她心里已经认定自己胜利了,我已经没有和她抗衡的资本了。在她的眼里,现在的我或许还不如她,尽管我比她年轻一些,但是我拥有的日子越多,痛苦也便越多。她一定是这样想的,我又何尝没这样想过呢!她得意地走到门口,脚步迈得那样轻快。到门口了,脸面严肃了,说她和姓鲍的是合法夫妻,她才是这栋别墅合法的女主人,要滚也该是我滚,说完推门走了。
“她一定是很骄傲的了,在这场战争中,她几乎完胜。我是趴在孩子的小床上哭了很长时间,小家伙也哭,他像懂事了,知道妈妈被人欺负了,也陪着我掉眼泪呢。小家伙的哭声让我又坚强起来,因为我感觉到了做母亲的责任,这感觉是我从来没有过的。我当时就想,无论走到哪里,我都不会放弃这小家伙的。但是,我们不能继续在这里住了,如果再继续住下去,那我就真的是彻底败了。我把孩子包好,带了随身衣服,别墅里的东西都是他买的,我一样也没拿,有孩子就够了,我还要别的东西干什么呢!我不知道该去哪里,回老家是不行的,有这小家伙呢,去远的地方,孩子又跟着受苦,最后又回了这里。当初是从这里走出去的,还是回到这里吧!晚上,搂着孩子,看着孩子憨憨的睡相,我就忍不住想,人生真是一场梦,三年前离开这里,三年后又回到这里,三年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三年前我还和你去赶招聘会,在人海里面找安身立命的机会;三年后,我却生了别人的孩子,而上天又安排我和你在这里相遇,人生真是无常啊!唉!”唐柔说完最后一句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陷入了沉默,凝神看着灶膛里面红通通的火,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憧憬着什么。
“你现在做什么呢?”莫名一直很好奇,女人的境况是这样的,她依靠什么生活呢?看着女人望着火苗发呆,终于问了一句。
“在火车站前的按摩院。”女人没有看莫名,眼睛还盯着那火上面,语气很平淡、自然,丝毫没有掩饰和隐瞒。
“你是说——”莫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他更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
“是的,就是你想的那样子。”女人直白得很。如果女人说不,不是你想的那样子,我只是个普通的按摩师而已。他是宁愿相信女人这样说的,或许他的心里会坦然一些。但是女人毫不保留地告诉了他事情的真相,他一时不知所措,瞪着眼看着女人。尽管眼前这个女人已经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了,而且他已有了别人的孩子,但他仍不愿相信女人真的去做了妓女,一时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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