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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得解脱处? 唯山水间,与神佛前。 ——《鹤唳华亭》
“话说这五峰山上怪石耸立,雾霭茫茫,嶙峋险恶,人人望而却步,不敢攀登半寸,唯恐不慎粉身碎骨,然半伤仙君傲然其间,只身一人与那长恨仙督大战数百回合,最终长恨仙督坠入五峰万丈悬崖,不见尸身,而半伤仙君离开五峰山后,无人知晓他在何处……”
有一白发老者手执长杖,半身倚靠于茶桌前,茶水一杯赶一杯,话一句接一句,半晌之间,一人一桌被围得水泄不通。
“可这半伤仙君和长恨仙督不是出自同一门派,为何反目?”盘腿坐于前头的一小生不解地问。
“小兄弟,这你就不知了,话说一百年前五眼邪祟霍乱人间之时,半伤仙君为救长恨仙督,坠入无相地界,仙石半毁,灵力耗尽,因此差点丢了命,自那以后,二人交情更深。”说话的人大叹一口气,从腰间取出一酒葫芦,喝了一口,带着酒气,又接着说,“那时候,半伤仙君还是清公子,长恨仙督也还不是仙门百家的大督主,后来啊,物是人非,是是非非……”那人说着说着话音减弱,一看,原是困倦了,已闭目浅睡。
尘清,半伤仙君,望月尘氏二公子。
楚云,长恨仙督,望月尘氏大弟子。
白发老者依旧滔滔不绝,周围的人也各有说头。
又有一人对那小生说道:“我听闻是为一女子,名为卿言,话说那女子有着倾城容貌,路过之地百花盛放,凡窥得其半分容貌者皆为之痴狂,茶饭不思,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二人为了这女子,不惜昔日情义,反目成仇。”
孟卿言,望月尘氏女弟子,与尘清青梅竹马,为楚云所害。
“大兄弟,此言差矣,堂堂仙门君士,哪能受困于儿女情长,”听到这儿,又有一人开口说道,“这仙门督主本该是半伤仙君,然这督主之位乃长恨仙君毕生所求,为此,他不惜一切代价,谋害望月尘氏,如此不共戴天之仇,不报哪能瞑目。”
小生听完,眉间微蹙,陷入思索,正在此时,人群中有一人高声喊道:“老先生,这些都是陈词滥调了,还有什么讲头啊?”
白发老者一听,缓缓睁开双目,似是回答,又似说与自己听,开口道:“尘世滚滚,大梦一场,满腹胡言,只说与有缘人听。”
日渐西沉,围坐在一起的人散开,各回去处,白发老者执其杖,慢慢起身,动作间略显艰难,他拂开额间白发,仰天长叹,而后轻声道:“不讲一讲,我怕忘咯。”
无人知其他是谁,但他忘不了,那个翩翩公子,人人称赞的半伤仙君,那个救他于水火的大恩人。
街头小巷,人言嘈杂,各人各执一词,或真或假,或许只有天地尘埃、山川日月才知晓往事种种,可天地不语,日月不言,故事里的人也不知踪迹。
……
“公子,天凉了,进屋吧?”
燕归山上,人烟稀少,在山的中央,有一座小屋,名为“半伤居”,方圆十里之内不曾有人靠近过半步,而里头住着的人,正是尘清,半伤仙君。有一小童从屋里出来,与狂风撞了满怀,他不禁拢了拢衣服,呵出一口热气,双掌相搓。
抚琴人闻言,琴声渐停,唇角弯了一弯,衣袖一摆,轻轻一扫,身前的琴便消失在眼前。他缓步走过来,看到小童冻红的小脸,才恍惚间发觉,冬已悄然而至,他轻声一笑,道:“瞧把你给冻的,进屋喝口热茶去。”
小童嘿嘿一笑,摸了摸自己的脸,关上屋门,进了屋,小童倒了一杯茶,递给公子,而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了一口,才觉全身都暖了。
“公子,您何时教我弹琴啊?”
“等过了冬,初春之时,你便十五了,小北,你可曾想过下山?”尘清不答反问。
小北一听下山,着急了,忙道:“公子,我不走,我不下山,我一辈子都跟着公子。”
公子闻言笑出了声,他道:“这世间,没有谁能一辈子跟着谁,你与我不同,不能一生只待在燕归山,你明白吗?”
小北眼里已有泪光,他是真的一辈子都不想离开公子。他无父无母,那年他饿得走不动路,倒在路边,遇到了同样伤痕累累的公子,之后公子便带他来到了燕归山,从此再也没有离开过。
公子教他习字,养他成人,他不止一次说过只要公子不下山,他也一辈子不下山,但公子总说人与人之间总要离别。他也不止一次求公子教他弹琴,但公子有时说他教不好,有时则是长长的沉默。
公子总说:“我孑然一身,了无牵挂,这余生不偏不倚只在这方寸之地,山水之间,而你不同,你我虽有缘,相伴一场,但你还有你要走的路。”
想到这,小北偷偷抹掉眼泪,笑着说:“我知道了,公子,这寒冬还长着呢!”
小北希望这漫漫冬夜可以长一些,再长一些。
夜深之时,大雪纷飞,这一年的第一场雪来势汹汹,屋里烧着炭火,还算暖和,小北安然睡着,尘清从梦里醒来,他已经很久没做过这样的梦了。
自从五峰山大战,世间再无半伤仙居,他机缘巧合之下来到燕归山,此后整日与琴作伴,若是没有小北,他大概会忘记今夕何夕。如此,他原以为,有些过往,他早已淡忘。
今夜这个梦,倒是提醒了他。
年少时,他以为真心相待过的人,舍命相救过的人,不会有物是人非的一天,那些昔日情义终不会随风而逝。
“楚云,好一个长恨仙督,当年就是在这里,我救你一命,今日,我要让你葬身在这无相地界。”这是当年五峰山大战时尘清对楚云说的话。
五峰山,顾名思义,由五座山峰连成,而无相地界,则是由其构成的万丈深渊。
“你出身仙门世家,我便让世间从此再无望月尘氏;你是仙门子弟楷模,我便坐上那至高之位;你救我一命,我便杀你一命。尘清,事到如今,你当真认为,你我的情义有多深啊?你这般聪慧,怎么没有早点察觉我的真面目?”楚云近乎癫狂地大笑,他当真换了一副皮囊,哪还有当初半分模样。
楚云收了笑,“尘清,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从成为望月尘氏大弟子的那天起,就没有一天不想杀了你。”
尘清冷冷地看着他:“我也可以跟你说一个秘密,当年你父亲叛变,临死前,他求着我父亲说他有儿子,要我父亲一定要把你杀了,因为你骨子里流着和他一样的血。可是你的母亲却骗了你,为了不让人知道,她偷偷生下的孩子是一个叛徒的孩子。”
听到这里,楚云不可置信,他看着尘清,许久,说不出一个字。
楚云的父亲也曾拜于望月尘氏,和尘清的父亲也曾是挚友。他在外面与一花柳之地的女子相识,有了楚云。当年他背叛望月尘氏,联合五眼邪祟,闹得人间混乱不堪,天下人人恨不得诛之。他在临死前,挣扎着说的最后一句竟是让人杀了自己的孩子。
而楚云的母亲在得知孩子父亲死了之后,告诉孩子,他的父亲是那一个人人敬之爱之的望月尘氏家主尘潇,也就是尘清的父亲,并告诉楚云,尘潇并不认他这个孩子,要他不能和任何人说这件事。
而在楚云的母亲离世后,楚云就拜入了望月尘氏门下。
这一字字一句句都在一个孩子心里种下了邪恶的种子,这便是一切恩怨的开头。
除了楚云的母亲,世界上没有人知道楚云背了这样一个可笑的误会。而尘清也是在和楚云反目后,偶然得知。尘清的父亲尘潇,一开始就知道楚云是谁的孩子,他没有如那个人所愿杀了这个孩子,毕竟孩子是无辜的。
再回过头来看这一切,仿佛一个笑话,人与人隔着心,隔得老远,前一秒对你笑着,下一秒则拔刀相向,只为了可笑的出生,可笑的谎言。
或许,每个生命最初都是无辜的,只是后来有了这样那样的缘由。
“公子,”小北揉着眼睛,在琴声中醒来,卯时刚至,天已大亮,“哇,公子,下雪了!”小北惊喜万分,鞋也不穿就跑出去,又瑟瑟发抖地回了屋。
“公子,雪下的真大!”小北穿上鞋,搓着手烤火。
“是啊,下了一整夜。”尘清还在弹琴,他如今是半刻不摸琴,浑身就不自在。
大雪连着下了一夜又一夜,最后又慢慢消融,在无声无息之间,这一年的冬季也已结束,春天的第一只嫩芽也早早地冒出了头。
而在这时候,小北也要下山了。
“公子,您要多保重,小北会想您,会记得您一辈子。”小北在尘清面前跪着拜了拜三拜,然后转身离开,消失在山林间,一步也不曾回头。
小北走了,从此半伤居便只有一人。
尘清来到屋后一处小山坡,名叫花落园,这里有四座坟,分别是他的父亲,母亲,兄长,以及他的爱人。
“父亲母亲,大哥,我一切都好,不知何时能与相见,我想也快了吧。”
“言言,我这一生独独辜负了你,不知在黄泉边奈何口你可曾怨我。”尘清抹掉眼泪,看着手中的琴,又说:“我弹的第一支曲,是你教会我的,你说,琴有灵,人有情,一生只教一人弹。”
尘清一手抱着琴,一手抚着墓碑上的名字,在初春的新生里,走完了一生。
他在尘世喧嚣里挣扎过、失望过,在山水草木间安心过、释怀过。这一生,到此,刚刚好。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由远及近,可他再也听不到了。
“公子,公子!”小北飞奔回来,没有赶上尘清最后一面。
他将尘清安葬在孟卿言坟旁,跪下,再拜三拜,之后离开,这一次,便是真的离开了,从此山高水远,道阻且长,他一人走过。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花落园无花,燕归山无燕,半伤居无君。
寥寥半生,倥偬以梦,唯在此山中。
……
唯在此山中,幸得半日闲“小清啊,出去玩啊?”
“哎,我出去转转。”
“咱们如梦镇好玩的地方多着呢,你来这边玩,来一趟也不容易,多到处转转,别一天闷在屋里头。”
“哎,好。”陈半清笑着回答,和大婶聊几句后,独自在小镇里转悠起来。
如梦镇是一个偏远的地区,这边风景空气都非常好,现在开始办度假村,外面闻名而来的人也越来越多。
陈半清是一个工作狂,生活里除了吃除了睡就是工作,也有了不错的成绩,但半个月前不知抽了什么疯,跟公司申请了半年的假期,没办法谁让她之前的假都攒着呢,都超半年了,说了几番后公司也同意了。
之后,尘半清独自一人来到这里,跟家里人都没说,到了这里也只是一通电话通知了一声,之后就像与世隔绝了一样,在这里呆了整整半个月。
今天,头一次出来,逛逛这个小镇。
如梦镇,山美水美,还有一大片一大片的油菜花,风景宜人,美不胜收,老实说,陈半清有点不想走了。
从一片黄灿灿的油菜花走过,陈半清来到一处小山坡,人迹罕至的样子,感觉有点阴森森的,陈半清从小胆子就大,怕过什么,走到这儿了,那不得看看。
也没什么可看的,几棵树,几株草,几朵花,可太常见了,陈半清耸了耸肩,准备往回走,这时眼睛一瞥,看到一个墓碑,被草啊树啊的盖住都快看不见了,虽说她天不怕地不怕,但还是稍稍被吓了一跳。
再仔细一看,还是两个墓碑,一开始她还能镇定,可当看到墓碑上的字时,好像有什么画面在眼前闪过,可看不清晰。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才发现不知何时眼角已经挂上了泪,她匆匆擦掉,忙往回走。
可一路上,脑子里全是那两个名字:尘清,孟卿言。
总觉得十分熟悉,就好像在哪里见过。
陈半清一笑,总不能是因为和我的名字有点像吧。
这一晚,陈半清做了一夜的梦,醒来,半点也不记得,第二天,她顶着个昏昏沉沉的脑袋来到的街上,准备买点东西。
从一家店里出来,差点撞到一个人,陈半清赶忙说了声不好意思,那人也礼貌地说没关系,还贴心地说:“人有点多,当心些。”
陈半清没能及时说上话,因为她觉得这个人的声音太过熟悉了,而且莫名的她觉得很好听。那人已经走进了店里,她还在门外看着,怎么连背影都这么熟悉,高高的,帅帅的,脸也好看,陈半清不合时宜的犯了一会花痴。
她觉得应该是没睡好的原因,脑子里晕晕,见个人都觉得熟悉。
而她走后,店里的那个人也望着她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
命运要他们分离,缘分又让他们隔着千重山万重水相遇,而时间如此匆匆,一别之久,久到开始遗忘。
故人不似从前,熟悉又陌生,谁为谁而来,谁又将谁遗忘?
将此情寄与山水,人山川草木与你同说,再重逢,岁匆匆,山水依旧,人依旧。
情寄山水,山水依旧,人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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