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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家
春天,又是油菜花开的日子,龚翠莲回到了家。
翠莲是不想回家的,可孩子马上就要到上学的年纪了,她没有办法,自己就算再要强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落汤鸡一样,最后还是要滚回家。
翠莲是要强的,她考上了三本,家里说没有那么多钱给她念书,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也不需要念那么多的书,早点出来学门手艺然后嫁个人,还能帮衬到弟弟一点。她不,她一定要念书,自己一个人跑到几个舅舅家里借来学费去上了大学,在念书期间硬是靠着寒暑假节假日在外面打工赚生活费没问家里要一分钱。
“你不是好强吗,一个人也可以活下去的啊,怎么回来了?”翠莲妈早知道女儿要回来的消息了,可等真见到面了还是气不打一处来,女儿是个赔钱货,从小就不省心,读了大学更是不听家里的话,连结婚生子这么大的事都是自己做主,混不下去了,想到家了。
翠莲没有回答,她也无法回答,事实不容她反驳。翠莲爸上前挡在她们娘俩中间,接过许久没有见面的外孙女小酒,自己的女儿脾气犟,和她妈两个都属于火药桶似的,一碰就炸,这么多年了,外孙女都没有见过几面。
“外公抱,我的乖妞妞哎,饿了没有,叫下外婆,叫外婆给我们烧饭去。”翠莲爸抱过小酒,让小酒朝着翠莲妈打招呼,又把翠莲妈往厨房推过去。
翠莲妈面对着小酒也只能收拾好自己脸上的不满,冲着小酒露出笑容,转身端出早准备好的水果塞给小酒,又问小酒想吃什么,去厨房忙碌起来。
翠莲早知道会碰上这样的难堪,回来之前已经设想了无数的场景,可等到真的面对这一切,还是忍不住心里发酸,只能低头收拾行李,不让眼泪落下来。房间在二楼,房子是新造的,翠莲还没有上去过,弟弟出了大部分的钱,家里也打电话给自己了,可那个时候小酒刚出生不久,东拼西凑寄了5000块钱回家。
弟弟说,在二楼给自己准备了一间房,问自己想要什么样的装修,在电话里自己哭得一塌糊涂,弟弟永远是她的弟弟,永远记挂着自己这个姐姐。
弟弟在上班,要是他在家的话,妈妈也不至于给自己这么难看的脸色。
(二)发小
翠莲回家的消息在村里还是掀起了一阵小小的波澜,龚家的姑娘从大学开始就没有回过几趟家,连结婚也就是叫了几个叔伯舅姨至亲过去吃了一顿,甚至都有被拐卖的流言传出来。这么多年没回来,一回来就带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老公也不跟着回来,明显是离婚了被人家赶回来的。
发小刘俊民是第一个来看望翠莲的,他还是知道翠莲一些消息的,翠莲在省城读书的时候,他也在那边厂里当学徒工,翠莲工作了,他也从厂里出来自己开了一个摩托车修理铺。一个村子出去的,在省城举目无亲的,自然会亲近许多。
俊民知道翠莲读书不容易,就经常打着去大学校园逛逛的名义请翠莲吃顿好的,他想给她更多的,可是翠莲不让,说他自己也不容易,赚的都是辛苦钱,还是存着做老婆本吧。
俊民不傻,知道翠莲是看不上自己,可自己就是想对她好,做不成恋人,那就成为最好的朋友。他请她吃饭,给她买水果,找她聊天,只要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就好。他和她渐渐断了来往是知道她谈了恋爱之后的事情。
翠莲是大三谈的恋爱,对象是她的学长钟毅,他们是勤工俭学时认识,慢慢走到一起了。俊民请他们一起吃过饭,在学校外面的小饭馆,那时候大家都穷,翠莲他们是穷学生,俊民是学徒工。
俊民最后一次和翠莲联系是他开了一家修理铺,翠莲要从省城辞掉工作去钟毅工作的县城,钟毅在那边做商业地产销售推广,翠莲是做中央空调设计的,在小县城压根没有工作的机会,他很不解,问她值得吗?翠莲说相爱的人总应该在一起的。那一年,俊民满身油污,买了人生中第一辆车;那一年,翠莲衣着光鲜,为爱不惜辞职远赴他乡。
一晃六七年过去了,俊民早回家了,省城禁摩,他只能把自己的修理铺开到县城,小地方竞争压力也小,俊民的修理铺越开越大,买卖、售后、维修一条龙服务。听说翠莲回家了,他第一时间从县城回来,和自己的发小聚一聚。
“叫舅舅。”翠莲牵着小酒的手让她打招呼。
“多大了,上学没有?”俊民蹲下,一边冲小酒招手,一边问。他从裤子口袋摸出一个红包,塞到小酒手里。“舅舅过来都没有给小酒买好吃,红包给我们小酒留着自己买好不好?”
小酒没有见过俊民,怕生,拉着妈妈的手,人向后缩,水汪汪的大眼睛斜上看向妈妈,等待着妈妈的发话才敢决定收不收红包。
“俊民来了,来就来了,怎么还给孩子红包啊。”翠莲妈看到,一边招呼俊民坐,一边假意推辞,顺手就让小酒接过红包塞进孩子的口袋里。“坐,坐,你们老同学坐着聊聊天,我去给你们倒茶。”
翠莲妈把小酒抱走了,留下两人在客厅。
“你一个人回来的?钟毅没和你一起回来?”钟毅是翠莲老公,俊民知道,在省城时还一起吃过饭,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
“他还在湖州,有一个项目还在跟进,要过段时间再过来。”许久没有联系过了,两个人之间生分了许多,翠莲不知道应该聊些什么,只能尴尬地一问一答。
“你还好吗?”俊民只能不断地挑起话题,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问些什么,想要得到什么样的回答呢?
怎么样才算好呢?翠莲沉默。这些年里,她也有如胶似漆的日子,也有琴瑟不调的时候。小酒的出生让两人的生活陷入了捉襟见肘的境地,原来两个人赚钱两个人花,小日子还算过得潇洒,可等到一个人赚钱三个人花,生活就变成了柴米油盐的争吵。
翠莲妈招呼俊民喝茶,还殷勤地留人吃晚饭,俊民借口厂里还有事,准备起身告辞,临走约定让小酒到县上去玩。
(三)钟毅
钟毅是五月底来的,油菜花都收割结束了。他一个人来的,只带了一个背包,装了几件随身的衣服,还带了小酒念了很久的芭比公主。
他知道这样上门于礼不合,当初结婚的时候就没有给多少彩礼,丈人一家很不开心,这几年也没有经常过来走动,现在妻子女儿住到婆家来,自己怎么说都应该提点东西过来表表孝心。可想到是一回事,做到是另外一回事,自己是做商业地产销售推广的,名义上很好听,实际上就是一个房产销售,甚至还不如房产销售。下个月的工资要月初才发,这个月的余额只够他来回的路费。
他打算在丈母娘家多陪小酒几天,等月初工资发下来再给丈人、丈母娘点,不能让翠莲太过难堪了,本来带小酒回娘家就已经很没面子,要还一分钱都不出,那自己的脸真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钟毅家是安徽农村的,千辛万苦考上大学,总以为大学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可事实就是多数人连成为凤凰男的资本都没有,他和翠莲考上的不过是普通三本院校,连在学校里面都做不到出类拔萃,更不用说出来之后和那些更高学府的院校精英去比拼了,翠莲的专业还能在省城找到工作,他连本专业的入职门槛都进不去,毕业就转行了。
全家辛辛苦苦供养了一个大学生出来,可结果就是这个大学生连养活自己的一家三口都困难,更不用说反哺家里。他家里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房子还是当年的房子,大哥自己造了新房搬出去住了,二哥结婚还住着老房子,他回去只能和父母挤一间,家是回不去了。他受得了委屈,可不能让翠莲和小酒也受委屈啊,她们娘俩过年和自己一起回去已经够给自己面子了,再过分地要求自己怎么开口啊?
翠莲说把小酒放到娘家来读书,自己是同意的,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谁不想让孩子跟在身边,可城里的生活开支太大了,自己根本负担不起。翠莲说要不她也出去找工作吧,可孩子这么小,离不开身,总要让小酒安定下来再说。
钟毅设想了无数种可能,可没有料到丈母娘的不满是来自他的作息习惯。他是做销售的,已经习惯了晚睡早起,虽然是农村出来的,却已经不习惯农村的作息了。他已经习惯了在电话里寻找潜在客户,在酒桌上拿下业务,翻地、除草,只是跟着丈人下了一个上午的田,他就败给明晃晃的太阳了,活没有干多少,中暑就让他躺倒了。
丈母娘本来就不满,这下子更是有了由头,钱钱赚不到,活活不会干,这哪里是毛脚女婿,分明是请了一个地主少爷回来,肥头大耳的,只能吃不能干,连猪八戒都不如,猪八戒好歹是能吃能干的。
村里一下子就传开了,钟毅想反驳,可不知道跟谁去争论,本来吃完晚饭他还喜欢牵着小酒的手在村道上走走看看,现在他不愿意出门了,这更让翠莲妈反感,一天到晚只知道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学起深闺小姐的做派。
钟毅在家里待了不到十天,月初工资发下来,他拿了2000给丈母娘,给翠莲母女留了3000就出门了。
(四)俊民
俊民听说钟毅也来了,打电话给翠莲邀请他们一家三口到县上去吃饭。翠莲说钟毅已经回湖州了,项目上催着回去呢。
俊民说那就带小酒去玩,饭店定好了,边上还有游乐场。县上也建了一个综合体,叫盛德广场,耐克、李宁、周六福……汇聚了不少一线品牌,在这里也能体会到大城市的消费体验,吃喝玩乐购一体化。翠莲带小酒去了,她回家两个多月了,还没有到县城里面逛过,一直待在家里都要发霉了。
俊民开车来接小酒,他说这是他做舅舅第一次带外甥女去吃饭,要正式点。小酒很兴奋,在村子里每天追鸡赶鸭,和小朋友在田里疯跑,最初的新奇过去她也怀念商场里面凉快的空调,整洁的地面,还有那么多好看的、好吃的。
牵着小酒的手在商场随意地逛,离吃饭的时间还早,俊民喜欢小酒,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对小酒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小酒五岁多了,正是最可爱的年纪,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像宝石一闪一闪的,有种说不出的灵动。他牵着小酒,小酒拉着翠莲,三个人走在商场里面,好像一家三口。
俊民结婚了,也离婚了。他的前妻是他在省城开修理铺时认识的,是一家公司的前台,两人谈了半年就结婚了。俊民不懂浪漫,他就是一个修车的,永远一身油污,即便换了一身衣服也掩盖不了他身上的汽油味。前妻很快就看透了俊民的未来,选择了及时止损,大城市的爱情来得快去得也快,两个人都还年轻,又没有爱情的结晶,理所当然地离了婚。俊民到现在还是单身。
俊民带小酒在淘气堡玩她想玩的所有项目,旋转木马、海洋球、滑滑梯……一个三十多的大男人陪着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在海洋球里傻乎乎地砸来砸去,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年纪。翠莲看着小酒笑得那么开心,一点都不怕生,她想不起来上一次带小酒去商场玩是什么时候的事了,钟毅从来没有带小酒到这样的场合玩过,他只会觉得这是浪费钱,吃顿好的,买件穿的,哪个不比把钱扔在这种地方好。
小酒毕竟年纪还小,玩了一个小时也差不多累了,俊民又带着小酒去玩了手工,买了玩具,试了衣服,最后吃饭的过程中都累得睡着了。
俊民把翠莲和小酒送回家都已经晚上九点了,两个人没怎么说话,小酒睡着了,两个人反而沉默了,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俊民有很多话想问,但两个人太久联系了,很多近况都无从了解,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说起。沉默在车里蔓延,阻挡着俊民的靠近。
俊民离婚后,家里一直在催婚,当他把生意搬回县上,给他做介绍的人更是络绎不绝。他对再婚的事情一点都不上心,有些人错过了就是永远错过了,经历了婚姻他不再想走进婚姻的围城。家里人说没有子女等老了就孤单了,他说那就等老了再说吧,实在不行领养一个也可以。
(五)小酒
小酒在镇里上了幼儿园,俊民说可以去县里的幼儿园,他在机关幼儿园附近有套房子一直没有装修,可以让翠莲娘俩住。翠莲有点心动,打听了下镇上的一个月只要四百多,机关幼儿园要一千一,和钟毅商量,钟毅说县里的幼儿园都赶上城里的物价了,再加上两个人住在县城也要生活费,两千块肯定不够,三千也紧巴巴的。
翠莲知道钟毅说得有道理,送小酒上幼儿园后她可以暂时脱开身,但也肯定找不到什么好工作,留在村里有时还能让父母帮个忙,到县上只能靠自己了,钟毅都指望不上,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小酒不知道大人世界的复杂,她在新学校交了很多新朋友,每天都有聊不完的话,幼儿园的老师也都很好,教她唱歌跳舞,还教她识字认数。不过她最喜欢的还是两个舅舅,自己家的舅舅和俊民舅舅。
自己家的舅舅每天都回来,吃过晚饭就会带自己在村里到处逛,有时带自己去河里摸鱼捉虾,有时带自己去田里抓泥鳅黄鳝,有时带自己去山上摘各种各样的水果,和舅舅在一起每天都有不一样的开心,他随手摘一片叶子都能吹出好听的声音,比刘老师唱歌还要好听。就是外婆不喜欢他带自己玩,老是让舅舅去见不一样的姐姐,还说让那些姐姐当自己的舅妈,可那些姐姐都没有刘老师漂亮,要是刘老师能当自己的舅妈就好了。
俊民舅舅也好,给买了电话手表,说想他了就给他打电话,可妈妈不让,说俊民舅舅忙,不要老是打电话给他。俊民舅舅只有周末才有空,他总是带自己去盛德广场玩,连外公外婆都没有去过几次,盛德广场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比自己长得还高的美羊羊就是在这里买的,妈妈说自己乱花钱,可那是俊民舅舅买的,没有花她钱,外婆都没有说,妈妈有时候比外婆还要小气。
两个舅舅都比爸爸好,他总是醉醺醺地回家,有时候还要和妈妈吵架,他们总说自己小,经常关着门吵架,可他们的声音那么大,开了门就说没吵架,当面撒谎不是好孩子,爸爸的鼻子长长的,肯定是撒谎撒多了。他的鼻子以后不会比匹诺曹的鼻子还长吧?
爸爸好久没有打电话回家了,上次回来是什么时候了?俊民舅舅给自己买了电话手表他还不知道呢,妈妈不让小酒和爸爸说电话手表的事情,说要给爸爸一个惊喜。上个礼拜爸爸又和妈妈吵架了,在电话里面两人吵得可凶了,妈妈都哭了。爸爸是个坏爸爸,他不回来看小酒,还惹妈妈生气,等他回来,小酒不要理他了,除非他跟妈妈道歉,小酒才会亲他。
小酒上幼儿园了,有了自己的房间,房间是粉色的,妈妈说都是自己家舅舅布置的,舅舅真好。房间里面有很多大大小小的玩偶,都是俊民舅舅给自己买的,还有一台小钢琴,也是俊民舅舅买的,俊民舅舅也好。可小酒还是想和妈妈睡一起,爸爸电话里说小酒大了,可以一个人睡了,让妈妈把小酒一个人留在外婆家里,哼,臭爸爸,就知道一个人在外面喝酒,还想扔下小酒,小酒一定要和妈妈一起睡,才不让妈妈走呢。
(六)翠莲
翠莲很烦,可是在小酒面前她不能失态,她想让小酒学会一个人睡,可一向懂事听话的小酒在这一点变得很执拗,一定要自己陪着睡,她都已经一个人睡了好几天了,忽然之间又变得胆小怕事了,不知道哪里出现了问题。
不过这不是最主要的,小孩子嘛,总会慢慢长大的,需要一个过程,需要一点时间。她的烦恼来自太多不可言说。
钟毅打电话来让自己去湖州找个工作,好坏不论,三千也好,五千也罢,总比这样待乡下一分收入没有要强。两个人在一起,自己还能给他洗洗衣服做做饭,夫妻两个长时间两地分居也不是一个事。钟毅嘴上说得很好听,小酒留给妈妈带,每个月给家里补贴三千,那样大家都好。在娘家都快十个月了,钟毅一共才打了一万块钱过来,还要算上他自己过来时给的三千,自己过去他手头就能宽裕起来?
自己出去能做什么呢?本专业的知识那么多年没用过了,早都还给大学的老师了,湖州也没有多少相应的岗位;年轻的时候觉得有情饮水饱,只要在他身边,做文员也好,行政也好,甚至去摆地摊都无所谓,现在不一样了,三十多了,再去找工作只能找服务员了,小酒一生,自己和社会都脱节好久了,更不知道应该找什么工作。
钟毅这个人,永远是这样,什么事情都是他觉得,他觉得自己应该能在湖州找到工作,结果呢,过去好几个月都找不到工作,最后还是去摆地摊过渡了半年,自己一个大学生在省城有稳定的工作,不干,然后辞职去摆地摊,谁能理解自己?妈妈打电话过来骂,弟弟打电话过来劝,俊民开车过来找到自己的摊位差点一把掀翻。这些事情钟毅都觉得和他无关,他总是自豪他养了女朋友大半年。现在他又觉得自己应该出去工作,小酒怎么办,妈妈那边怎么说,工作怎么找,什么都不管,他只想到自己过去能给他洗衣做饭。
翠莲第一次想到要离婚,在电话里两个人越说越僵,话赶话,就把“离婚”这两个字说出了口。结婚这么多年,磕磕绊绊有过不少,但两人从来没有说过离婚,至少翠莲没有想到过离婚的念头,人是自己选的,当年那么多人劝阻都没有阻止自己嫁给他,眼下仅仅是穷了一点就能让两个人的婚姻破裂吗?可当钟毅在电话里面把离婚两个脱口而出的时候,翠莲沉默了,长时间的沉默,虽然钟毅马上找补,说自己是一时冲动,绝对没有要离婚的意思。两个人都默契地不再提这个话题,随后就挂断了电话。
真的到了要考虑离婚的地步了吗?翠莲问自己,她一向最是果断,只要是自己决定了的,再苦再难都毫不犹豫,说要去念大学自己借钱贷款也把大学念完了,想和钟毅结婚家里人再反对都没用,一穷二白地也到了今天。真得要离婚吗?翠莲犹豫了,他可能真的是气话吧。
(七)翠莲妈
翠莲妈也烦,一家子都不省心,一辈子的儿女债,愁白了头都没用。
儿子马上就三十了,连个对象都没找到。这孩子什么都好,就这一点不好,太闷了。在大城市念的书也不知道在那边找工作,一毕业就回镇上找了个单位工作到现在,别人都是往大城市跑,他倒好一心往家里钻。下班就回家,回家就躲楼上,除了小酒能让他出去走走,平时连个同学朋友什么的都没有,就知道钻研他的图纸。你说那是工作也就算了,老板说让他拿点出去参加比赛,他不,他说他画着玩的。
老龚家在村里本来就是小姓,要不是自己强势给老龚撑着,早被人欺负死了。这孩子要是再不找对象,老龚家可就真断后了,以后连个点香的人都没有了,自己是无所谓,好歹一儿一女总能把自己送上山的,儿子以后可怎么办啊?
她都不知道托了多少人给儿子介绍对象了,整个村里除了两个老光棍,就剩下儿子这个老大难了,他的同年佬都结婚了,有的都准备要第三胎了。老龚也是的,一点都不心急,还说什么现在的年轻人结婚都晚,搞得好像这个儿子不是他样的,真要是打了光棍,那还不是老龚家断了香火,自己可有好几个外甥。
儿子烦归烦,总还是有盼头的,他样子又好,工作也不赖,只要他肯找,总有大姑娘会看上他的。可女儿的烦是真的棘手。
翠莲妈强势归强势,拿这个女儿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完完全全遗传了她的脾气,认准了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翠莲妈也是刀子嘴豆腐心,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自己不心疼谁心疼啊。嘴上各种不看好这个女婿,可也不能真叫女儿离婚吧。
离婚了嫁给谁去啊?三十多岁的人,离婚带一个女娃子,一分钱没有,还没有工作,谁会看上她啊?俊民倒是有可能会看上她,可这种事谁说得清呢?他经常往家里跑,比钟毅这个女婿还跑得勤快,对小酒也好,像亲闺女一样,给小酒买这买那的,小酒新添的东西一大半都是人家俊民给买的。村里人都在说俊民看上翠莲了。
俊民看上翠莲是老早的事了,小时候俊民就喜欢翠莲,可翠莲考上大学了,俊民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两个人相差太大了,不要说翠莲看不上俊民,那时候自己也不看好俊民。可谁想得到俊民这小子现在发了,在县里开了那么大的店铺,还买了房子,给家里也盖了村里最好的房子。以前翠莲和俊民要上好上,那叫低嫁;现在翠莲是高攀不上人家了,人家对小酒好,那是看在以前的情分上,自己要是上赶着撺掇翠莲离婚改嫁,要被天打五雷轰呢!
可女儿这样子也不是一个事啊,自己念叨着让女儿交生活费,是钟毅这小子真没有把翠莲这娘俩放心上,这么久了就回来一趟,钱也不寄回来,要不是家里补贴着这娘俩真要饿死去。一千块一个月,还要算上小酒上学的钱,怎么,他钟毅的钱就特别金贵点不成,一块能当十块用?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做人难啊!
(八)离婚
钟毅和龚翠莲终于还是走到了离婚这一步。嫌隙一旦产生,裂缝就已经形成,破裂是早晚的事情。
翠莲也曾试着去挽回,她把小酒留给了妈妈,自己跑去湖州,如果意识无法改变,那么空间距离的改变也可能会挽回一段感情,翠莲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她没有和钟毅打招呼,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回到了湖州,回到了两个人租住的出租屋里,钟毅不在。她在房间里面洗他堆积了好几天的脏衣服,清扫不知道几个月没有打扫的房间,她一直在出租屋里面忙乎,从下午到晚上,钟毅一直没有回来,她烧好了晚饭,热了两三回,当时针指向十点,还是不见人影。
翠莲打电话给钟毅,问他在哪里?
钟毅说:“我和小刘在土菜馆喝点,今天两个人跑商铺累死了,楼上楼下好几十层,还没有电梯。”
“又在外面喝酒啊,你就不能少喝点吗,土菜馆吃一顿也要花不少钱吧。”翠莲语气平淡,她发现自己好像习惯了钟毅经常在外面喝酒,那曾经也是他的工作之一,可她还是不一样了,以前她认为那都是正常的,现在她也学得和她妈一样开始关心钱了。
“土菜馆你又不是没有来吃过,这边上最便宜的馆子了,我和小刘两个人也就不到两百块钱的事。”钟毅的语气里面有点不耐烦了,翠莲猜想他这个电话是在小刘身边接的,他不能丢了面子,最后这顿饭肯定是他请了。
不到两百块钱的事,在他身上就是一件小事,给女儿去游乐场玩就成了浪费钱的事。翠莲默默挂了电话,她不想再说什么,也无需再说什么。
她环顾了一下这间出租屋,两个人在这个房间里面已经住了六年,小酒还没有出生两个人就开始住在这里了,一直住到小酒五岁。这应该是她最后一次在这间出租屋了,没有不舍,她只是想再回忆一下这里面有她多少故事和回忆。她下午刚把行李箱里的衣物整理到衣橱里面,现在又得把衣橱里面的衣物收拾到行李箱里,可能这就是她这些年的写照吧,尽在做些无用功,她自嘲。
她不准备在湖州过夜,她准备连夜回去,连夜回到小酒身边。现在回去已经没有长途车了,只能期待一下有顺风车了,也就两百块钱的事,再贵一点又怎么样呢?翠莲发现自嘲是很有用的武器,她还能笑出声来,没有一点伤心难过的意思。
她收拾好行李,关上房门,把钥匙从门缝里面扔了进去,算是对过往的生活最后的告别,一切都结束了。
钟毅和龚翠莲赶在年前办完了离婚手续,一切都清清爽爽的,两个人没有共同财产,也没有共同债务,女儿跟着翠莲,钟毅按月寄生活费就享有探视权。关于这一点是钟毅强调的,他说他一定会按月给小酒寄生活费的,翠莲没有反驳,她完全无所谓,愿意给就给,想看就看,她不愿意把离婚弄得哭哭啼啼,也不要两个人反目成仇,她已经完全放下钟毅了,所以也就无所谓了。
离婚证是在湖州办的,两个人结婚也是在那里。刘俊民开车送龚翠莲去的湖州,正如当初她第一次去湖州也是俊民开车送过去的,上一次送她去开始新生活,这一次还是送她去重启新生活。
(九)油菜花开
春天又来了,又到了油菜花开的日子。
翠莲骑着车,载着小酒从油菜花田中间驶过。
道路两旁,整片整片的油菜花在阳光下绽放出美丽的容颜,远远望去,炫目的黄色晕染着天地之间的光华,好似在大地上织出一块黄色的地毯,在迎接天使的降临。你看,那每一朵花都在吐露着她们的芬芳,那每一抹黄都在诉说着她们的热烈、纯粹。
小酒在后座上,看到这天地之间如此绚烂夺目的黄,也异常兴奋,她不停着喊着“妈妈看这里,妈妈看那里”。她说这么好看的地方一定要和好朋友分享,她想带舅舅再到这里来看。
翠莲知道她说的是谁,她还是叫他舅舅,也没有人想着让她改口,时间会改变一些东西的,这个时间可能是明年油菜花开。
油菜花开,蜂蝶自来,人生还会精彩,这是翠莲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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