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志平
酒者，粮食淀粉及乳果，发酵酿醇之液体，渊涵乙醇之饮料也。 其字其源其法其族，其文其化其功其器。盖浩如烟海，遂绵延斯时。乃涵盖人生，系乎经济；涉及社稷，关乎礼仪。及乎战争胜败，维乎国祚寿已；切乎天道地运，密及人类衍续！实不敢不敬，不可不知；不谐不善，不有不诗；不能不友，不应不谊；不离不弃，不可不倚也！
考酒字其由，罈内之汁，表水其旁，内盛冰蚁。尖底入土，上盖覆密，严丝合缝，闭沿以立。何香逸三街？因陈醴微启。百姓尤乐图，万民乃甘嗜。美酒琼醪者耳！
溯酒肇其源，上古得渊。余乳浆果，野酵自伴，阳温以和，夜凉以散，嘉味兹成，夕旦复三。史前五万之岁，野果天造使然。仰韶谷酿萌芽，夏商周秦其延。粟黍五谷或乳果，黄白清酒其族蕃。俱往矣！酒也者，人类之友，人海天缘。浩浩乎汤汤，洋洋夫大观矣！
其法制作，则谓有四：曰自然、曰酿造、曰蒸馏、曰配制。西亚七千年前，已悉啤酒之酿闻。黄酒之酿法古老，中国已四千夏春。自有宋始创蒸馏，其白酒制法云臻。术传日韩及东南亚国，曲药酿酒第五大发明。西法啤酒而鸡尾之酒，华夏仿技乎配制成真。刑律乃政治之法，经济乃富国之劲。官曰祭酒、酒正；法曰酒榷、酒禁。禁草民之酿酒，独官家可酒运。周公颁诰乎禁酒，虑民败德乎伤性；汉武初榷之酒酤，赈旱刘备其怀仁。两晋北魏防酗酒，私酿沽饮皆斩身。宋判酒课役刑而死，务卡坊库官军独营。明清仅取之赋税，禁荒励告而奖金。类乎烟酒铁盐之利，集乎契税贾财之兵。诚为权衡之术，意作强国之禁。
其族者，宜专赋以诵；其大类，乃摘要而书。依酒精之含量，究高低而别如：葡萄酒、啤酒、黄酒、青酒、药酒，乃低度酒族。口感之烈度，呈韵味之文武：白酒、白兰地、威士忌、伏特加，乃高度酒族。
嗟乎！坊间尝曰：水为酒之血，法为酒之魂；曲为酒之骨，粮为酒之肉。东坡诗云：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何也？盖无肉使人陷瘦，无竹使人沦俗。骨为躯干，撑内核之刚构，定身板之高度。犹高楼之框架，若车辆之辕木。肉为肌肤，腴表里之风颜，昭形象之娇妩。犹树木之枝叶，若田垄之果谷。血为养料，决生命之存亡，涉躯体之荣枯。犹植物之根须，若灯盏之电烛。魂为脑髓，守本性之特质，标神经之中枢。犹荤素之况味，若鱼龙之分殊。
其文，轨习穿越乎时空，鲲鹏翱翔乎汗青。文人侠客，吟哦每陈；枭雄猛男，绕梁帆今。酒之名，隐逸乎花前月下，张扬乎曲吭诗文。尝呼杯中物、杯中醁、般若汤、九光杏。可曰杜康、醇醪、春醠、冰堂；黄封、红友、欢伯、酒兵；亦谓碧蚁、椒花、拨醅、鹅黄；楚醴、祸泉、黄汤、翠樽。八雅者琴棋书画、诗酒花茶；百乐乎诗词歌赋，对酒歌吟。史可溯上古猿类蛮荒，酋长伴部落；雅可知孟德玄德煮酒，李杜典范苏辛。屈子曰：“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娱酒不废其烛影，美人既醉；觥筹不厌其交错，朱颜尤春。贵妃甘享其醉，昭君和献其亲。屈平歌东皇辞云：“蕙肴蒸兮兰籍，奠桂酒兮椒浆”。曹操唱短歌之行：“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杜甫诵诗、书双圣：“天子呼来不上船”，张旭挥毫如云烟。武松灭蒋门神之嚣悍，关羽斩华雄首而酒温。李云龙冲天一怒为红颜，酒驾者微醺一驭悍马倾。酒道者，美醪盛以贵器，节庆以醁邀陈。宁酒醉聪明之人，何饭胀蒙昧之丁？
抚今追昔，史鉴碑流：天凝甘露，古人附会之仙酒，名榜曰天酒；余果发酵，猿猴躺枪而天造，肇呼名猿酒。灵芝酿酒，蟠桃会恭呈祝寿，曰麻姑之酒；千钱沽酒，洞庭湖善采百花，曰百花之酒。尝闻成语曰：神仙瞬酿甘泉，呼曰顷刻酒；牧民酵兹马奶，乃成挏马酒﹡1。薄此厚彼，楚王兵赫邯郸之围，史称酒评鲁赵﹡2；宝刀饭匕，单于血盟汉匈之饮，延谓留犁挠酒﹡3。白衣送酒，陶潜酌饮重阳于菊舍；酒醴麹蘖，君主鸿图纳曲于麾舟﹡4。八仙遨海，各显神通施其法器；五福葫芦，悬壶铁拐渡之海流。栾巴噀酒，御赐可漱飞雨而灭街火﹡5；萧茅缩酒，神酌期束滤祭而茅箅漏﹡6。
然则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近墨者黑，近赤者朱。术业有专攻，当扬长而避短；酒水或兼弊，宜适可而止驻。洞房花烛夜，知人外有人，懂养精蓄锐；金榜题名时，明山外有山，晓藏锋偶露。鸿鹄燕雀可飞，而视野业成有别；李白庄汉可醉，而作品价值异途。处江湖之远，不知曲高和寡，高处藏不胜之寒；居庙堂之高，不知鱼水之乐，低身得逍遥之福。尝谓分工殊同，无论贵贱；可知德行非比，遑论雅俗？马谡浮夸于谋策，拔营驻山，终陷无水之炊；翼德沉陷乎暴饮，违酒罔预，终遭分首之戮。孔明内智，却失察用臣之误，醒魏防备之心；出师表慧，憾北伐功亏一篑，奈何陈仓暗渡？宋黑浔阳反诗，酒鬼之害，而终殁鸩醴；徽宗筵宴迷酒，失明之过，而葬北宋之都。公明以小吏之识，礼笑于高官，自取其辱；孝子弃丁忧之德，兴庙乎玄女，龙颜大怒。宋徽宗之爱，长书画琴棋、花茶诗酒，八雅其臻，一代文豪；叹靖康之变，憾困竭民力、怠弃国政，日行无稽，北宋存弗。
其化弥深，其俗则甚；其用则实，其风则广。庆功聚会、嫁娶婚丧；升学乔迁、奠基开张；公关饭局、人情来往；权力寻租、酒驾罚防。其醴或曰：元旦饮椒柏、元宵饮填仓；端午饮菖蒲、中秋饮桂花、菊花饮重阳。达官显贵尚黄酒之醇和，百姓凡夫爱烧酒烈烫。文朋时雅博，筹令巧心把盏；骚客常聚会，趣慧曲水流觞。凡若事物人物、天文地理、诗词歌赋、戏曲小说、古今名著；不鄙俚语民俗、鱼虫花鸟、即兴对子、谜语字词、时令风尚。醉折花枝而作酒筹，流杯诗令可促匆忙。饭胀脓包之傻，酒醉聪明之郎。茶喝未满之谦，不饮洒泼之烫。酒醉心明白，人醉情笃乡。酒满鉴真其心，敢喝不设其防。崇饮器之质，讲酒品之浆。懂饮道之礼，行酒令之爽。贵久窖其陈；尊陈酒其香。绵延乎神州天朝，普世乎东方西方。尚洋酒者浪漫，不输执著；爱啤酒者豪爽，亦佑奔放。嗜烈酒者彪悍，不拘礼妨。而今十数大牌，坊间卖相尝曰：茅台卖“贵”，五粮液卖“尊”；剑南春卖“喜”，国窖卖“史”；郎酒卖“红”，六福卖“福”；董酒卖“密”，酒鬼酒卖“醉”；洋河卖“情怀”，水井坊卖“高尚”；古井贡卖“年份”，汾酒卖“馆藏”。唯有泸州老窖，倚老卖“老”矣！
于是乎发散其风，衍习其俗。酒以欢乐，忧则疑如：无酒不成席，无酒乏诗出。酩酊千杯嫌少，酒逢知己；话不投机已多，半句嗫嚅。哥俩好，魁首何论；感情深，一口闷服！酒喝其闹，悲缘其诸。福依于祸，祸萌于属。事成于道，败潜于忽。酒以成欢：大喜则宴席以备，庆贺捧场；小乐则互酌以斟，柔情迷糊。酒以规礼：祭先祖圣贤之慈慧，佑江山社稷之鸿图。怀战友亲朋之友谊，颂上级贵胄之荣福。酒以壮胆：将士出征，风萧萧兮易水寒彻；花丛迷爱，雄赳赳兮廊棹拥扶。酒以忘忧：独醉乎寒舍柴扉，喜其清闲之乐；对饮乎同病相怜，伤其悲寂之孤。酒以治病：分内服外用兼济，性味避忌益族。治疗酒之用药，讲究适其主辅。补气补血、滋阴补阳、和气血补。煎、煮、酒、浸、渍、法；冲、服、浸、润、揉、涂。华佗创麻沸散剂，麻醉善能止痛；时珍著本草纲目，名医方术救赎。酒以养老：滋补酒之用药，更讲究配伍。精馔奇珍肉谷，汤膏剂液果蔬。扶衰延寿，长生固本；养神回春，红颜留驻。枸杞红花猪膏，归圆菊参茸骨。书成于明清药酒方论，九版乎中华药酒专著。市巷购销两旺，黎民趋之若鹜。
其器则类广：讲究和珍贵简，适实容妆。格有古雅系族套，别有形材色质装。量有微中、硕大；感有奇特、艳庄。古有尊、盏、杯、斝；卣、觯、盉、觥；壶、爵、彝、囊；今有瓶、罐、桶、壶；坛、箱、瓮、窖；池、柜、橱、缸。看色泽则异彩纷呈，琳琅满目；若包装则玲珑剔透，百花齐放。其型则长扁方圆套件；其名则罐桶听盒袋筐。材有玻璃竹木陶瓷，料属骨皮晶玉塑钢。示则案几堂廊台柜；藏则室厅窖洞阁庄。真眼花缭乱，憾不一而足！
嗟呼！酒之文化，博大精深。酒之功用，与民同翔。酒之滥觞，宏阔未央！ 欲醉其心，甘坠其酿；陷醉其文，乐醉其化！乃文而记。
——尊退思堂主约咏于2019.12.尾，2573字，凉夏于横梁村居小酌而成。
注：
﹡1顷刻酒：神仙传说中称倏忽酿成的酒。挏：（dòng），摇动。
﹡2.《庄子．胠箧》"鲁酒薄而邯郸围"：许慎注《淮南》云:楚会诸侯，鲁赵俱献酒于楚王，鲁酒薄而赵酒厚。楚之主酒吏求酒于赵，赵不与，吏怒，乃以赵厚酒易鲁薄酒奏之。楚王以赵酒薄，故围邯郸也。"后以"酒评鲁赵"谓品评酒的厚薄优劣。
﹡3以饭匕"留犂"搅酒，作血盟之饮，是汉时汉匈订盟之仪式。后以此谓汉与少数民族统治者订立和约。
﹡4醴：甜酒；麹蘖：酒曲。好酒须有酒曲方酿成。喻君主左右不可缺少的忠臣或下属。
﹡5噀（xùn，）含于口中喷出。唐·李贤《後漢·欒巴傳註》《神仙传》曰：巴为尚书，正朝大会，巴独后到，又饮酒西南噀之。……有诏奏巴不敬，巴顿首曰：“臣本县成都韨失火，臣故因酒为雨以灭火。”后成都答曰：食时有雨从东北来，火乃息，雨皆酒臭。”
﹡6 古代祭祀时用菁茅滤酒去渣，谓之缩酒。束茅立之祭前，沃酒其上，酒渗下，若神饮之。箅：箅子（一种齿密的梳子），有空隙而作间隔用之器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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