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的水泥路与现代所说的水泥路有着天壤之别。
乡村里的水泥路,纯粹是水和泥,逢着下雨天,就只能见到水和结块变形的泥块了。
以前家里的老房子的门口地面就是水和泥的混合体,夏天稍稍有风,地面飞沙走石,在雨天必定是要涉水才能出去,不然就会变成泥人的。
捣地面,是我的心愿,更是父亲的心愿。捣地面是我村里人的叫法,就是在地面铺水泥,即常说的地面硬底化。
那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的事情了。有一天父亲雇了个工人(一个搞建筑的邻居)来帮忙捣地面。
一想到以后能够光着脚丫在平整光滑的地面嬉戏乱跳,我的心如花一样怒放,一种被满足的喜悦传遍了全身,工程还未开始,我就手舞足蹈起来了。
儿时的梦想是如此的简单,可父亲和母亲却等了那么多年。都是因为穷啊,穷的不敢铺地面,穷的只剩泥和水。
平时都能吃得上肉的家庭,是极少有闲钱拿去“玩泥沙”的,石沙粒粒皆金钱,倒了地面,真金白银就彻底铺了路,成了脚下泥了。
对一对农村夫妇而言,花任何一分钱肯定是要经过深思熟虑的。我们五个孩子的重担压得父亲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衣食住行,读书认字,哪一样不是要花钱的?
父亲还是和母亲下定决心捣地面了。从飞沙尘土飞扬到硬地面,是一个家庭省吃俭用的结果,也是原始资本积累的突然释放,也是一夜之间成就的经典。
因为白天大家都忙农活去了,所以父亲是安排在晚上铺地面的。为了省钱,父亲做起了小工,给铺地面的邻居打下手,挑小石灰沙,搅拌水泥混凝土,在昏黄的灯光下,那把铁铲一上一下,一左一右,前前后后的沙石摩擦得嗖嗖嗖作响。
父亲弯曲的背影,随着铲子的移动而起伏,瘦弱的身躯被灯光拉得老长老长的,俨然一具被生活撕扯的麦芽糖。
我看不见他的汗水,但能够清晰地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声声融入石铲撞击声,声声脆来,声声碎,像在水面上大口吸气的游鱼。
父亲说:“你去玩,别在这里,小心被刮到了。”他头也没抬,好像我只是一团对话的空气。
夜深了,我哪有心思去玩,于是我蹲在旁边,用树枝在刚抹平的地面乱画,写上了当天的日期,期待能够“雪泥留鸿爪”。
现在回想起来,我不得不佩服我的小天才,因为我写的日期,让我对那一晚记得深刻。
父亲就是个不善言辞但很无私的人,那天晚上,他全程就说了一句话,对儿子的恶作剧付之一笑,就继续劳作了。
要铺的地面大概长有二十米,宽有两米,长方形的地面附在一排排大石头上,便凝固了永恒的时光。
直到多年以后,弱苔附着疯长起来了,地面才露出了沧桑岁月的一道道裂痕,只有我知道,那是对父亲额纹最好的模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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