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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大风满空林

小雪‖大风满空林

作者: 何冽冽 | 来源:发表于2017-11-23 08:58 被阅读21次

    师父爱喝酒,也会酿酒。我总觉着师父酿的比天上西王母的琼汁玉液好喝,虽我不曾喝过那琼汁玉液,但我就是认为师父酿的酒天上地下属第一。自师父升天后,师父酿的酒是越来越少了,师父他该喝惯了王母的美酒了罢,都不管这地上的酒,也不管我了。

    林中多草木,我时常在里边迷了路,林中亦多灵兽,我算不上特别的,倒算是另类的。他们说我应天而生,却无半点灵气,不该不该。我出生那天,在小雪,漫天白雪纷纷扬扬大的不像话,族人翘首以盼这个在上天降下异兆出生的孩子——除了一身比雪还白的毛和金色的眼睛,别无不同,甚至还显得羸弱不堪,花了小半月才吊回那口气。散了散了,族里的长老认为族中异类,不可留。我就懵懵懂懂被驱逐出族,不得归。后来我也确实不得归,因为我不记得回去的路。

    地上黄泥,天上白云,周围的树绿意渗人,脚下的草丛茵茵,越过,惊得结在叶上的霜露滚下,惊扰了歇息的浮灵,吓走了叶下打坐的庆吉。忽然觉得好笑,开始快速、大步、频繁地跨越,惊得一片慌乱才舒心。奔久了就放慢步调,一步一步走,细看周围绿林,忘记了路,算了,天色还早。四处游荡,一股沁人心脾的香钻进鼻子来,寻着味儿走到一个不大的泉眼儿,上边的水细细长长穿过突起的石子流下来,流到一白衣男子的壶中,许是听到了后边的动静,他回过头来瞧上一眼,又转回去继续装他的水。我后退两步,迟疑要不要上前,因为有林子里的灵告诉我离两只脚走路的人远些,他们狡猾得很,在踟蹰间,他侧过身倚在大石上,眯着眼,举着壶,瞧着我,不言一语。

    我是见过他的,在一月前。我依旧在偌大的林子里闲逛,只是那日不知怎么的,似乎走到林子边缘,起初我没太在意,如若有人,那也是一些邻近的村民,他们似乎很敬畏这片林子,总谦卑地绕道,反正没什么危险。可是我忽略了林子里有别的杂音,忽略了周围土地震动得明显,显然是很多人。刚回眸,耳边是嗖嗖的箭鸣,四处跳跃、逃窜,却发现黑压压的一片围过来,圈子愈发得小,那群人的眼睛黑亮黑亮的,透着股杀意,我慌不择路,想硬闯出去,四周的树错落,跳得开,只是一圈横向的长矛小心翼翼靠近我,我不知道该如何跳出这圈子。

    忽地,地上的枯叶卷起,迷了眼。耳朵听见长矛零落交错的叮当声,就是现在,逃!一跃三步,用尽平生最快的速度,跃起时恍惚看见一人影在西北方向靠着树。小跑许久,直到体力有些不支才慢下来,还不时回头望那班人是否会追上,长吁一口气,差点就没命了。眼前突然出现一人,惊得我又连一跃三步远,后面没有动静,他好像没有追上来的意思,停下回头,不见了。应该是他卷起的枯叶救了我的罢。总之这次惊吓让我时时竖着耳,嗅着鼻,看有没有不同寻常的情况,另外,也记住了这个人。

    这次又闻着香自己找过来,一时不知该如何。

    那人先开口了:“想要尝一口么?”摇摇手中的壶。听到这么说我大概是放心了,我探探脖子又嗅了一嗅,像初冬的第一缕梅香,小眼眨了眨,凑上去舔壶口,有些甜,多舔上几口,第一口的味还停留在舌尖,第二口就滑溜溜地沁入心脾,还想再喝,壶不见了,眼前出现了两个人,我不耐烦地叫他别摇晃,那人狭长的眼睛似笑非笑坐下,我也跟着坐下来。对面的人说:“好不好喝?”

    我仰着脸问:“好喝,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寒潭香,一种酒。”面前的人一直在晃,我看着有些辛苦,我想伸出蹄子来扶正他,伸到半空我就不知道身体发生了什么,可是意识还迷迷糊糊听到那人说你喝了我的酒,那你就当我的坐骑罢,我舔舔嘴应声好。

    醒来我就成了他的坐骑,他给我取了个名:白呦呦。我就问那他叫什么名字,他低吟片刻你唤我师父罢,我点头,所以你看我对事情发展是随遇而安的。然后他对我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会儿,赐我人形。我看看自己纤细的手指,灵活的脚,有些欣喜,蹦跶两下,只是跑不快了,又有些懊恼了,跑回师父旁边:“师父,我这样跑不快。”师父笑笑:“别怕,我可以护着你。”

    我发现师父很爱打坐,一坐就是一整天,师父说他要修道升天。我也只好跟着打坐,头几天我实在坐不住,总是偷偷睁开眼瞧师父,可师父好像就马上知道了,突然开口:“呦呦,闭上眼睛好好打坐。”我挪挪位置闭上眼又睁开,师父入定了罢,我一手悄悄绕过师父想去拿那葫芦,想再尝尝,抿一抿嘴好像抿出甜味来,却不想师父正直直看着我,一双黑晶晶的眼有些怒意。我缩回手缩回身子,乖乖闭眼打坐,过一会我小心翼翼睁开一小缝瞄师父,师父还在瞧着我,我赶忙闭上,心里慌得很。只听见师父叹口气,“算了,呦呦你别打坐了。”我有如大赦一早溜没烟了。

    我还发现师父很会酿酒,酿的酒又是一种比一种好喝,时常一酿就是好几坛,它们也有名字,我觉得它们的名字都比我好听:荷花蕊、秋露白、金茎露、兰生酒、桑落酒。荷花蕊不是取荷花所制,只是刚倒入杯时会形成一个似荷花的蕊而得名,秋露白则是取秋露霜重之时的化水酿制,色白,金茎露、兰生酒大都类似,这些酒都讲究水和时令,就像我上回喝的寒潭香水质清凉异常所以后劲足,至于桑落酒,我很少见师父酿,说不出什么名堂来,我只知道师父只在小雪酿桑落,到半夜时分一人对着茫茫大林久久伫立。

    我现在已能静下心来打坐了,还会自己变人形。所以这一年我跑去采初霜黄绿色的桑叶想让师父酿桑落,采回来时将它藏在身后让师父猜我拿什么孝敬他,师父在打坐浅浅笑没理我,我只好拿出,师父的脸顿时沉下来,又松驰缓和一会,变了又变,闭上眼静静入定。我觉得师父不高兴,自讨了个没趣。

    这一年师父来了个故人叫京墨,他起初瞧见我的时候深深地看着我而后幽幽道:“桑秸,你何必如此?”我脑袋里想的是:师父叫商桀?那不是建酒池肉林的商君么?不对,是桑秸。

    师父让我去取桑落酒来,我乐不列颠地去,这酒清而不冽,味厚而不伤,比起寒潭香我更喜欢。回来的时候正听见那叫京墨的人激愤地说:“那你为何把她变作她的样子?”

    师父淡淡答:“不为别的,就是顺手。”

    “顺手?她的眼睛,她的鼻哪样不像她?你根本就没忘记她。”京墨说道后面有些无力。

    她来她去不知道讲什么,但不知为何我的直觉告诉我先一个“她”说的是我。我放下桑落跟师父说我想去打坐,师父略略差异点头应允。我跑到小泉池边,望着对面那个涟漪荡荡依旧清晰的脸,细细摸,这眼睛,这鼻子,这嘴巴,这脸都是另一个人的么?一人独神伤,我似乎感觉到师父年年小雪夜伫立的时候想那一个人时的落寞感,酿桑落时的黯然,以及明白今日我采桑叶时师父脸色变了又变的原因。

    突然很难过,就觉得自己一直以来都是盛别人的情,领别人的好,会错了意。变回鹿身,抖抖身子,朝着天上的明月一直跃,跃不到。为什么都是小雪夜?小雪时落下茫茫大雪,我降生却被抛弃,小雪夜得知师父领我只是因为想另一个人。跑的有些累,难过也很累,我停下脚步听见背后轻轻唤一声:“呦呦,你怎么跑这里了?我们回去罢。”

    我背对着师父,“师父,我不想回去。”

    “呦呦怎么了?”依旧温和。

    “我觉得师父利用了我。”我在利用两个字上咬得很重。

    师父叹了一口很长很长的气,说:“呦呦,你过来。”

    师父叫桑秸,另一个人叫忍冬,忍冬喜欢师父,师父不喜欢忍冬,对她只是愧疚。忍冬的家乡到小雪时都会酿桑落酒,因为师父好酒,忍冬最会酿桑落,所以忍冬年年酿桑落酒年年给师父,忍冬觉得金诚所至金石为开总有一天会打动师父,就这样耗到忍冬双十年华,忍冬家里人看不下去,也听不下去村里的闲言碎语,趁忍冬在家软禁忍冬,给她匆匆找了一个婆家,直到成亲当天,忍冬还是不相信师父无情,坐在花轿里的忍冬叫轿夫抬到师父家,对着师父,握着衣袖里藏着的剪刀自尽,并狠狠赌咒师父若有心仪之人,终身不得与其欢好。师父看破人世,悟道修道。

    啧啧啧,我像听戏一般感慨师父的前尘往事,然后觉得不对,我问:“那师父为何将我变作她的模样?”

    “真的只是顺手。”师父无奈。我更无奈。

    师父升天之日已近,周围冒着隐隐的仙气,我有些烦躁,师父要离开,可我的道行还不够。这天我在边上愤愤踢着石子,师父唤我去取寒潭香来,我点点头连跑去,我又可以尝尝来了。回来跳着脚步大声喊:“师父——”只有树叶婆娑,我心底不安,快速跑回师父打坐的地方,石头上空无一物,大风灌满了整片林子,树木摇曳,好像不曾存在过。我就地坐下举着酒坛嗅一嗅,对着林子说:“师父,我要喝喽,不等你喽。”没有人回应我。现在听着整片林子空荡荡的回音的我哭得不像话。

    后来听说当初抓我的那些人都死了,这附近的村民也换了一拨又一波,再后来听说有人在林子见到穿白衣的仙人在酿酒,酒很香,大概是酒仙罢,我寻遍了整个林子,我颓然地发现他们说的是我。可我不会酿酒啊,是师父会。

    又是一年小雪夜,又是一场茫茫大雪,雪落在脸上,有些凉。我瞧见前方的黑点越来越大,大成一个人,然后我屏住了呼吸看着那个人走近,眼睛里盛不住水,在他开口的那一瞬间再次哭得不像话,他说:“呦呦,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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