舢板下失群的大鱼在映着星光的水里游过,黄金粉末似的阳光透过甜橙花撒在啭鸣的鸟儿身上,永远不会重复的生命发出最后的光芒,他歌唱着,歌唱着迟暮英雄对爱与自由的追求。
“咱们走吧,越快越好,这里谁都不喜欢我们。”小说一开始便展示了这样一个身体羸弱又一心想要离开的将军形象,从此奠定了一种无奈又感伤的基调。
像一个跑到这世上玩得太久太倦的孩子,失掉了最初的热情,耗尽了最初的兴趣,在人们眼里由喜欢他的可爱到厌烦他的顽皮,那就离去吧,去到一个自己喜欢并且喜欢自己的地方。
然而当仆人匆匆为他换好行装,马厩的马队已准备就绪,随从的军官已开始集合时,他又恋恋不舍地频频回首,想找一个理由留下来。
这里承载着他毕生荣光。他身上有着政治家的天才与军人的直觉的完美结合,他将人民从殖民者手中解放,将自由的种子撒向广袤国土,他在这里构建了一个理想境界。他为国家付出了太多,但终究他与他的荣光消散在风中。
“仿佛魔鬼主宰了我一生的际遇。”
他反反复复的辞职行为早被人们当作是政治把戏,而在我看来,这是个人自由与国家命运之间的斡旋。他想要离开去追寻幸福自由,但又放不下尘世众生悲苦。
不是所有的付出都有回报,或者乐观一点说,回报的保质期不会太长。
他是最高掌权者,却被人们厌弃和谩骂。大街小巷的墙壁上刷满了污蔑他的话,甚至有人向他泼粪;他为一条可怜的流浪狗起了一个与他自己一样的名字——玻利瓦尔;他终于离开的那一天,唯有一个妓女表示同情;他住宿过的地方,主人将餐具埋入土中,当多日后他听说这件事时,仅仅一句喃喃自语“我用的是我自己的餐具”便让我感到一阵浓烈的伤感与委屈。
尽管很多人都讨厌他,我仍觉得他有可爱之处。
他在吃番石榴时贪馋的样子,装模做样地阅读感谢签名的样子,深夜与将士们一起打牌不赢不罢休的样子。
我最喜欢的是文中对他和昔日情人调情的描写。
在一个失眠的夜晚,月光流淌在庄园老宅的空旷房间,将军在面对蓝色平原的走廊尽头发现一个妙龄少女。她说你要干什么。他答我要你。她说我是个奴隶。他说爱情予你自由。
在闷热昏暗的夏夜,从屋顶罅隙漏下来的雨水也没有打断将军与美丽少女的诗意。面对急切的年轻将军,少女只是微微笑着说,水到渠自成。
在一个雨夜,醒来时将军看到卧室角落坐着一个天使般的少女,她身着长袍,头巾上缀着萤火虫,神情忧郁而神秘。然而将军并未碰她,她最后笑说,跟阁下您睡过一夜的,谁都不可能原封不动。
“他迫切需要情爱时便不顾一切地将她们弄到手,满足后便只在幻想中继续怀念她们。“
“他从不让自己的生活受到丝毫牵连。“
“他的感情与其说是爱,还不如说是虚荣。”
这样一个多情的将军让我想起了《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中有一句话:感情热烈而生性健忘,一往情深而爱不专一。
这句话用来描绘将军也是不合适的,因为将军不是健忘的人。他会在相同的雨夜想起那个妙龄少女,他会在人生的最后时刻说出那个一生挚爱的名字:“她叫玛利亚·特雷莎·罗德里格斯·德尔托罗-阿莱萨。”
这是他早逝的妻子,他从未梦见过妻子,因为他强忍悲痛把她埋葬在遗忘深处,才能没有她而继续活下去。
夏目漱石《心》中的先生说:“我是为了妻而拖曳着生命在世上踽踽独行的。”将军亦是如此。
生命最后,悚然清醒。他那逆境与梦想之间的疯狂追逐这时已经到达终点,余下的只是黑暗。
“妈的,”他叹息说,“我怎么才能走出这座迷宫!”
他至死也没有走出宿命的迷宫,自由也终于被黑暗淹没。
这个世界哭声太多了,我们不会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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