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万历年间,在福建东山岛,有一商人,姓李,名宝祥,膝下有三儿一女。
老大,老二是儿子,都已分别成家立业单过。老三是女儿,也已出嫁。身边只剩下最小的儿子,叫李良,年十七。
这李良生的瘦小文弱,性情温和,不像他两个哥哥,膀大腰圆,性格豪爽。
李父看他身板瘦弱,手无缚鸡之力,便有意培养他习文,免得日后受种田,砍柴等劳力之苦。榜眼,探花,进士之类不敢奢想,好歹中个举人,后半辈子也就衣食无忧。
可这李良分明就不是块读书的料,连着几年,最普通的秀才都屡试不中,气得李父不住地摇头叹息,自言自语道:老三这辈子怕是废了,武之无力,文之缺才,干啥啥不行。唉,也罢,由他去吧。
李母安慰道:夫君,你也不必如此悲观。这世上的人千千万,各有各的命,各有各的活法,也各有各的道。我相信良儿迟早也会找到一条适合自己的生存之道,你就不必过于多虑了。
李父说:但愿如此吧!
虽然李良读书种地不行,但他有一颗善良和博爱的心。总爱往家里抱养一些受了伤的家禽或小动物们,经过一段时间的悉心调养和照看,待它们伤好之后,便又将它们重新放生。惹得他的表哥时常对他翻白眼,说他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话说这表哥,姓赵名全,年十九,长得五大三粗,孔武有力,还会几下拳脚,乃大姑母的儿子。
姑父,姑母是行走江湖的卖武艺人,多年前,因无意中得罪了一方恶霸,被他们残忍地谋财害命。
李父见年少的外甥无依无靠,孤苦伶仃,他爷爷奶奶又年老体衰,无力抚养,便索性把他接了过来,当亲生儿子养活。方方面面宠爱着,也造就了他张扬跋扈的性格。
这天,李良又抱回了一只受了伤的小黄狗,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赵全看着就烦,阴阳怪气说:表弟,你无不无聊,闲着没事干吧?如果你把这个心思用在读书上,舅父舅母也不至于对你如此失望。
李良道:再怎么说,它们也是一条鲜活的小生命,并且是有灵性的,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赵全道:干什么事情都讲究回报的,否则便无意义。你之前救的那些小猫小狗们,请问它们给了你什么回报?是物质还是金钱呢?
李良不以为然,说道:我从没想过它们会有什么回报,只是见不得它们落难,图个心安罢了。
滚开些。赵全抬脚朝从他面前经过的小黄狗作势踢了一下,气恼地说:行,你继续吧,只是别让它老在我面前瞎晃悠,瞧着心烦。
每年中秋过后,是商人做生意的旺季,李宝祥也想出海去外地做生意了。
这天,他和夫人商议道:我此次出门,少则一个月,多则两三月,家里的大事小情就有劳夫人多操心了。
夫人道:我有个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宝祥说:夫人客气了,但说无妨。
夫人道:你总有老的一天,是时候该培养接替你的年轻人了。我看这次不如就叫良儿代你前去,反正你做的这些布匹生意都是多年来的老主顾,应该不会有什么闪失。
李宝祥道:那怎么行。虽说都是些老主顾,老朋友,但良儿与他们素未谋面,你叫他们彼此如何打交道?
夫人抿嘴笑了笑道:夫君,你难道老糊涂了?你亲手修信一封,让良儿带上,所有的这些优虑,不都迎刃而解了?
李宝祥道:那也不行,行商看似悠闲体面,实则是凶险与风险并存。良儿身板这么瘦小,行走于江湖当中,很容易受歹人欺负,甚至枉送了性命,我看你还是收起此念头吧!
夫人道:这个我也考虑过了,所以我想叫赵全陪他一同前去。外甥自幼随他父母学过武艺,且长得彪悍,三两个歹人断然近不了他的身,保护良儿的安全应该绰绰有余。
李宝祥道:话虽如此,可他两人对经商一窍不通,亏了咋办?
夫人道:谁没有过第一次?两个孩儿都这么大了,也该出去见见世面,闯一闯江湖。只有当他们体验到了世道的艰辛,才更能理解你为父多年来的不易。既然是老主顾了,我想看在你的薄面上,他们也不至于算计他俩。
李宝祥认真地盯着夫人看了一会,然后道:你为什么非要让他干这行呢?
夫人语重心长地说:我左思右想,他干啥都不行,唯有走经商这条路,似乎才更适合他,这也叫子承父业。况且,我们身为父母,难道不应该为孩子的未来做好人生规划吗?你说呢?
李宝祥点头道:想不到夫人还真是用心良苦,且让他试试看吧!
临行这天,李母拿着李良的手,千叮咛万嘱咐,从食住行,到生意场上的应酬等方方面面,说起来没完没了。毕竟儿行千里母担忧,总有许多不放心的地方。
李良安慰母亲道:娘,我已经长大了,也读过几年书,你所说的这些大致我都懂。你就放宽心吧,不必忧虑,在家好好等着我回来的消息便是。
李父接着又道:这是你们俩第一次离岛乘船出远门,一路上一定要注意好安全,更要团结。尽量少管闲事,以免招惹不必要的事非,应洁身自好。这趟生意赚不赚钱无所谓,你们能平安归来,便是最好的收获。
随后,他又单独对外甥嘱咐道:赵全,你年长两岁,又有武艺在身,表弟你就多照看点。如出了什么岔子,我唯你是问。
赵全双手一抱拳,铿锵有力地说道:舅父,舅母,有外甥我在,我保证表弟毫发无损地回来,请放宽心。
说罢,他们背起行囊,朝百里之外的客船码头走去。
他们走走停停,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到了码头的所在地_西埔镇。
找好旅店,安顿好行李,他们便去码头,买好了第二天出海的船票。
因一路劳顿,当晚他们便早早地睡下了。
第二天早上,在去码头的路上,发生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从而也彻底改变了他们俩的一生。
在经过一座古庙的时候,在墙根下,躺着一个头发蓬松,满脸胡子,看相貌约莫有六十来岁的老乞丐。
他双手抱住一条弓起的右腿漆关节,嘴里不住地呻吟着,作痛苦状。
李良本就心善,忙停住脚步,过去关切地询问道:老伯,你这腿怎么啦?
乞丐抬头看了看他俩,龇牙咧嘴道:我这是风湿老毛病了,不疼则已,一疼便要我的老命。
李良蹲下身说:那你把腿放下,我试着给你按摩按摩,看能不能好受些?
乞丐再度仔细看了看他俩,那表情有点不可置信,缓缓地说道:你我素未平生,我先谢谢你的好意。看你们着急赶码头的样子,这要是耽误了你们上船的时辰,那多不好意思。
李良说:不碍事,耽误不了多长时间,应该来得及。
赵全一看,满脸不高兴,埋怨道:表弟,你这爱管闲事的臭毛病,怎么就改不了?平常救助些小猫小狗也就算了,不跟你计较,现在连乞丐你也要帮。这世上的乞丐千千万,你都能帮得过来吗?
李良说:表哥,话不能这样讲。世上的乞丐是不少,但没出现在我们的视线中,自然爱莫能助。如今他就躺在我们眼前,怎能假装无视呢?同是天涯沦落人,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
李良双手轻柔地在他膝关节前后来回按了一会,乞丐脸带笑意地说:公子的手法真不错,我现在好受多了。
赵全一听,忙催促道:现在离开船仅剩半个时辰,此处去码头还有两里多路,再不走的话,怕是真的要错过登船的时间了。
李良站起身,从行囊里摸出两个早上买的馒头说:老伯,你应该还没吃早饭吧?这个你先拿去垫垫肚子,就先别急着去找吃的,在这好好休息一会,不然等下又要痛了。
乞丐双手接过,感动地说:公子,你真是少有的好人啊!
然而,他俩还没走出多远,乞丐又痛苦地叫了起来。李良不放心,忙又返回来问道:老伯,怎么又痛起来了?
乞丐用手指了指腰部说:这里突然又痛了起来。
李良说:那你躺好,我再帮你按按。
赵全这回再也憋不住了,烦躁道:我说李良,你怎么回事?难道你忘了临出门时舅父的反复叮咛吗?叫你不要多管闲事,招惹不必要的是非,你难道都抛到脑后去了?
李良无奈地笑了笑道:表哥,你小题大做了吧?这怎么能叫多管闲事招惹是非呢?父亲也是个知书达礼热心肠的人,我想他的本意不是如此吧?
赵全道:他只是个混吃等死臭要饭的,你有必要对他如此上心吗?退一万步说,就算你能手到病除,把他的病根给去了,那又怎样呢?他又没有能耐给你相应的回报,简直毫无意义,白白浪费了赶船的宝贵时间。
乞丐也不恼,似笑非笑对他说:这位公子,何必大动肝火呢?人生在世,福祸难料,谁能保证一辈子不需要别人的相助呢?多行善事,总比多干坏事强吧?因为人在做天在看,早晚有一天,多做善事的人,必将得到善报。多做恶事的人,必定会得到相应的恶报。年轻人,给你句忠告:凡走过,必留下痕迹。人这一辈子或善或恶,你自己好好琢磨吧!
赵全心里觉得好笑:怎么还给我念上了道德经,这与我有何相干?他也不屑和乞丐搭话,直接问李良道:你到底走是不走?
李良道:不着急,再多等一会。
赵全从贴身衣服里掏出两张船票,把其中一张递给李良道:那你就慢慢给他按吧,我可等不了。好不容易有一次渡海去看外面世界的机会,我可不想错过了。拿着,我先走了,你爱去不去。说完,头也不回,加快脚步,一路飞奔向前而去。
乞丐说:既然你表哥已经去了,不然你也走吧,否则真的要错过了登船的时间。
李良说:那你现在好些了吗?
乞丐扭动了下身躯,笑笑说:嗯,好多了,你快去吧!
结果李良还没走出一丈远,乞丐又大声叫了起来:哎呦,疼死我了,疼死我了。
李良停止脚步,抬头看了看表哥的背影,犹豫了一会,还是转头来到乞丐身边,轻声问道:老伯,哪里又疼了?
乞丐说:这次是肩膀,要不你再帮我揉揉,你的手法和劲道都很管用的。
李良按了一会,举头焦急地朝码头方向看了看,见乞丐不再叫疼了了,便起身准备走。
哪知乞丐又说话了:我这脖子也有点疼,你总是好人做到底,再帮我按摩按摩。
李良无奈,只得蹲下,又帮他揉了好一会。乞丐这才说:公子,你真是好耐性,我这么折腾,一点也没嫌弃。你是好人,一定会得到好报的。
李良站起身,整了整衣襟说:现在你不疼了,我可以走了吧?
乞丐歉意的笑了笑,说:只是时辰已经来不及了,怕是真的要误了你上船的时间了,你不会责怪我吧?
李良说:哪能呢,又不是你强迫我做的。其实也没啥打紧事,非得今天就去,迟一天也无妨,只要你身子骨不疼就好了。
顿了顿,李良从行囊里掏出了二两碎银,塞到乞丐手里说:老伯,你去找个郎中瞧一下,这病不能再拖了,否则到时想治的话,恐怕都已经迟了。时辰不管来不来得及,我都要去码头碰碰运气,万一误点了呢,你说是不是?
李良这回不再犹豫,也不等乞丐回话,转身一路飞奔,向码头而去。
乞丐坐直了身子,着急地冲李良喊道:公子,莫走,此去凶多吉少。
可李良已经跑出去很远了,压根没有听到。
乞丐无奈,只得朝他的背影挥挥手说:公子,那祝你一路顺风。
当李良紧赶慢赶,气喘吁吁跑到码头的时候,还是迟了一步,客船离岸已十几米远了。
李良望海兴叹,不免有些惋惜。他无奈地看了看手中的船票,然后把它揉成一团,随手扔进了烟波浩渺的大海之中。接着他去卖票处,重新买了一张明天的船票。在码头闲逛了一会,然后就近找了家旅店住下。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刚刚还晴空万里的天空,突然变得阴沉起来。接着狂风大作,乌云密布,没一会便下起了倾盆大雨。
李良透过窗户竹帘的空隙往外看,只见狂风把附近几栋土砖房的屋顶都掀了。路边的大树也被吹得东倒西歪,有的甚至连根拔起了。
暴雨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才由强转弱,渐渐停息。太阳穿过逐渐散去的乌云,重又露出了笑脸。
而此时的小镇,已变得满目疮痍,形形色色的垃圾和残肢败柳,随处可见。与雨前相比,真是一样的小镇两样情。
第二天,李良早早地来到码头,等待开船。却见卖票处的地方围了一大群人,有的在窃窃私语,有的在嚎啕大哭。
李良很是纳闷,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出于好奇,他也挤进了人群中,抬头只见墙上贴了一张官府的告示。
上面写的大概意思是:昨日突遭强台风侵袭,客船在海上不幸倾覆沉没,所有乘客无一幸免。除打捞上少数遗体外,其余皆失踪。如有死者家属想认领,请前往校军场。否则,一律按无名氏集体安葬。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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