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大江
女儿上小学二年级时,有一天下午放学后我去接她。她对我说:“爸爸,小孩子可真可怜。”
我说:“为什么呀?我怎么觉得现在的孩子不缺吃,不缺穿,想什么就有什么,真幸福呀。”
“你说,每天不是在学校上学,就是在家里吃饭或者写作业,连棵草都见不到,那怎么能说是幸福啊?分明就是可怜呀!”
想想也是。
那我的童年幸福吗?我的小时候怎么样呢?
我出生在文革期间,上小学时结束文革。那个年代,革命才是最重要的,生产好像成了副业,粮食当然不会平空到来。我的童年时光基本全被饥饿占领了。
记得我三岁时,有一天晚上实在饿得睡不着,妈妈就给我们姐弟仨在火炉上烤用谷糠磨成的面蒸得窝窝头吃。姐姐和哥哥比我大,也许比我饿得更厉害,他们守在火炉边上,一人抢了一块,眼看着没有了,我一边在炕上打滚撒泼一边哭着喊:“糠窝窝皮我吃,糠窝窝皮我吃!”但他们最后还是没有给我留下那怕一口。无奈的母亲没把他们怎么样,只是一边流泪一边数说,要他们懂得照顾年幼的弟弟。可他们才只有几岁,他们也饿呀!
记忆里那时候的饭,基本上是高粱糁糁熬成的汤和糠窝窝。如果家里不来尊贵的客人,一年里只能吃到两顿白面——六月六和大年初一。
因为总是填不饱肚子,所以那个时候的小孩子在一年四季里都能找到解决饿的办法。春天捋榆钱,采槐花;夏天摸青蛙,摘木瓜;秋天捡枣子,拾庄稼;冬天打酸枣,烧麻雀。有时实在饿得不行,就偷人家的瓜果,即使被发现甚至被抓住,骂一通或者打几下,都无所谓。
因着要做这些事情,男孩子一个个都练就了一副好身手。每个孩子都能上树采花摘果,下河捉蛙摸鱼,爬墙抓蛋掏鸟。跑起来一路绝尘,打弹弓百步穿杨。即使是女孩子也没一个柔弱不堪只会卖萌,差不多也都是肩能挑背能扛的女汉子。
困难的生活还教会了我们生活所需要的各种本领。
我八岁开始挑水。每天早上和下午去上学时把水桶挑到学校,放学后去沟底水井上挑一担水回家吃饭。
十岁开始抬粪,种地。当时学校有几亩地,从上三年级开始,学生们去劳动时,我就带着一个班的学生干活,刨地,下种,锄草,收割,在那个年纪就都学会了。
从三年级起,每年冬天我都是班里的生火员。一到取暖时节,我要把火炉泥好,烟囱插好。每天早上五点多去教室把火生着,等同学们去了时,教室里已经很暖和了。这样的工作,我一直干到初中毕业。
因为生活艰难,所以我在小学时就发愤跳出农门,将来做一份不用地里劳碌一年也喂不饱一家人肚子的工作。
那时候已经允许在农业生产之余,发展畜牧业。我们家养了两只羊,放学后经常让我去放羊。我总是带着羊到有草的地方后,把它们拴到我的腰间,然后让羊吃草,我坐在地上看书,直到羊吃完以绳子为半径的圆圈范围内的草,过来蹭我的时候才起来再挪个窝继续。
那个时候是典型的“通讯基本靠吼,出门完全靠走”。我上初中时,十二岁的孩子,背着个木头的小书箱(体积约700mm*400mm*400mm,重量约二十来斤),里面还放了些必要的生活用品,步行了二十里地去报到。只要让我读书,吃苦受罪,不在话下。
我常常想,我们小时候,物质生活真的很艰苦,没吃没穿。可我们有自由,有学习的动力。而且,艰苦的环境迫使我们早早就学会了生存的技能,炼就了独立生活的本领。回望走过的道路,真正让人难以忘怀的,往往不是得意幸福之时,而是遭过的难,吃了的苦。
这样想来,女儿说她可怜还真是。可惜她却没有说对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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