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鸡

杀鸡

小时候杀鸡的场面一般是有非常重要的客来，亦或是重大节日才能见到。那时候的鸡也特别香，谁家若是煮上一只，满胡同都会浓香四溢，令人垂涎欲滴。

若是遇上杀鸡的场合，孩子们总不会错过，新鲜好奇里还带着对美味的期待。

杀鸡多是男人操刀，捉住扑棱棱拼命挣扎、大叫不止的鸡，捉住两翅，踩住鸡爪后，左手捏住鸡头，右手拿刀，在鸡脖子一侧让刀刃迅速划过。哗哗，黑红的鸡血流进白瓷碗里，鸡便气绝，不再挣扎。场面有些惨烈，但是关键时候捂着眼我也要蹲在旁边，甚至烫鸡、拔毛等等全过程都要看完。

我的老大娘年轻时性格刚强，也很能干，能卖豆腐也会杀鸡，各种美食做的好吃。

大娘杀鸡前有个仪式，必须要诚恳地对鸡念念有词、祷告一番：

“鸡、鸡你别怪，

你本是盘中的一道菜。

有心不杀你，

又怕kei（客）来怪。”

我的还有一个老二娘，她一辈子胆小柔弱，天黑了便不敢出门。一生吃素的她是不敢杀鸡的，甚至不敢面对杀鸡的场面。常常目不忍视那待宰的鸡，无助地掩面而悲，絮絮地不住喃喃自语：“这可怎么治（怎么办的意思）？这可怎么治？……”

我的这两个老娘一生善良，在她们眼里，一只鸡的生命都能得到尊重。无论世事如何变迁，有些脸是如何地变了又变，她们总会向我展现一张慈爱的笑脸，那是不沾半点尘埃的玉容，浸润着始终如一的纯良。无论是已作古多年、驼背的老大娘，还是已经九十多岁、寿比南山松的老二娘，她们纯净的笑脸在我心里永远是少女的模样。

直到现在，每次杀鸡就会想起她们的样子。年轻时总会觉得她们有些迂腐可笑。但人到中年，经历了世事冷暖无常，看惯了人面的阴晴不定，也便在心里愈发敬重慈悲一生的她们。想起那样的笑脸，总是会很温暖。

对于杀鸡我是敢看不敢动手。成家后，孙先生杀过鸡。他摸索着在鸡脖子上锯拉一下，鸡拼死挣扎，狂舞不止，再锯一下，鸡仍是狂嚎狂舞……直到后来，鸡头与脖子只有一皮连接，鸡还是没有全死。整个过程激烈如一部战斗片。惊得我说完了老二娘那句“这可怎么治”，再念起老大娘的那句：“鸡、鸡你别怪……”

屠鸡也是费事，若是水温不够，拔不下毛；水温滚烫，又把鸡皮秃噜掉了。对付一只鸡需要半天功夫。

后来，杀鸡的店渐渐多了，便再不去尝试在家里杀鸡。

那年小区东边新开了一个杀鸡店，我便常常光顾。人家专业杀鸡，动作麻利。尖刀往鸡脖子上一抹，鸡连挣扎都不带的。只一烫，机器里一转，拿出溜滑的鸡，开膛破肚，几下便搞定。整个过程很利索，鸡连蹬腿的机会都没有，也不等你有什么恻隐之心生出，就装袋搞定了。再加上店家新开，待客和蔼，面对一张热情的脸，和着蛮亲切的交谈，那杀鸡的过程也便轻松愉快。

心情好，吃的就香，即使不是笨鸡，有些腥淡也无感。

后来那家店搬到西边，位置好顾客便多，有时候杀鸡的顾客得挨号等待。

秋季里，我喜欢到扁山集去买鸡，专找老人家用布带子拴的，因为人笨了，不会看鸡孬好，常常买到冒充笨鸡的食而无味的饲料鸡。

我就是愿意看老人家的脸，他们真诚的样子会让我信任，常常觉得那是我的老娘她们那样善良的脸。

毕竟现在的鸡也大都不是从前的味了，因为现在的人也已经不再是从前的人了。

那一次在大集买了鸡就回到那个杀鸡店去杀。

店里好多杀鸡的，我便在一边默默等着。店家忙得头不抬眼不睁。眼看着客人都拿着杀好的鸡走了，我赶紧把鸡递过去。这时候又来了一个要杀鸡的顾客，店主像没看到我一样，连忙迎上去，热情招呼：“杀鸡吗？要蛋鸡还是笨鸡？公鸡还是母鸡？煮着还是炒着？”……

我又在一边等着，等他终于杀好，赶紧又递过去，他一声不吭，面无表情接过来，态度与以前判若两人。

那样子是不是我长得像个乞丐？有些郁闷，那笨鸡吃的也没有味了。

后来我发现，买他店里的鸡杀和在外面买鸡要他杀，态度是不同的。还有，店里客户多了，忙不过来的时候，像开饭店的那样的大客户自然要巴结着，像我这样十天半月杀只鸡的主顾也不怎么稀罕了。

世态总是这样，人的脸常常会变。

我这个人比较敏感，大概最大的特点就是会看脸，若是有张冷脸在我面前，吃到天鹅也不会觉得香甜，所以我常常感恩生命里幸遇的，那些让我始终感到温暖的脸。

所以宁愿多跑路，到别的地方去杀鸡。

偶尔在市场南一里处的街上光顾一个杀鸡店。店家打招呼的是一个年轻小媳妇，态度真诚和气，杀完了鸡总会问一句：“剁块还是分半？”或者是：“零头就不要了，给整的吧！”

我不会讨价还价，自然总是问一句：“这些够了吗？”素昧平生又不是什么很大的客户，咱也得心里有数不是？

即使我是从外面带来的鸡，她也会按照先来后到的时间有序开杀，从不会怠慢二分。

杀完了我总会问一句：“三块钱是不？”若是没有零钱她就会说：“那就不要了，你这也常来买我的鸡。”

那怎么行？一码归一码，素昧平生咱也不能赚便宜，让人家白费事：“那可不行，我扫码支付吧。”

年节时候市场杀鸡费会提高到五元，但她总会说：“你常来，给我三块就行了。”

偶尔来杀几次鸡都能让她如此感恩相待，你又如何能不对之感恩呢？

人与人，利益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能看到一张让你感到舒服的脸。最舒服的脸就是这样的表情：不要有什么谄媚之态，也不要有让你费猜疑的冷淡。最好的人际关系就是这样的：互相感恩，互相尊重，真诚相待。

杀鸡，对于世间百态也能略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