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印象

作者: Silvie | 来源:发表于2019-11-15 16:40 被阅读0次

京都夜晚的小巷

愿去日本旅游，是从2017年开始有的一个想法。

在这之前读了《源氏物语》《枕草子》，从中了解到古代日本国民对于唐朝时期的中国的迷恋；通过电影《大奥》《茶圣千利休》，领略到日本宫廷及其茶圣的风雅；又从动画《辉夜姬物语》《千与千寻》中，领略到日本乡间风土的秀丽动人。

随后，又断续了解了日本茶道、花道、香道、佛教同中国之间的渊源，以及京都、奈良等古都同长安、洛阳之间的联系……种种元素的堆叠，最终在我头脑中形成了一个历史与现代交织、繁复与清冷叠映的日本。

日本三十六和歌仙中唯一的女性小野小町

一直记得，曾经采访过的一位木艺大师所说：中国有很多古老的好东西流传到日本，都被他们很好地保存了下来了，并经由他们将心注入，长出了新的内容。

于是，冲着访古、借着休假，终于在2019年深秋踏上了日本京都、奈良、大阪的旅途。

随处可见的寺庙

1.京都印象·随处可见的寺庙

在去日本之前的一年多时间里，我在读书的时候，耳畔常听的是一张名为《物哀·如得其情，则哀矜勿喜》的和风曲目集，工作日里常翻出来减压的也是其中一首来自电影《大奥》的配乐《命》，这首曲子总会令我想起《菜根谭》里的句子：天地有万古，此身不再得。人生只百年，此日最易过。幸生其间者，不可不知有生之乐，亦不可不怀虚生之忧。

文若其境，此时脑际会浮现青苔苍苍的寺院高台前，一个人渐行渐远的背影。

三千院内部佛堂

只是未曾想过，京都竟然有那么多寺庙，清水寺、三千院、天龙寺……且个个都是世界遗产，更不消说建仁寺、本能寺、祗王寺、金阁寺、三十三间堂等日本国宝，遍布京都的角角落落，让人们在京都城市中漫步，都能一脚踏进佛门清净地，随时在佛前颌首低眉、静心消尘。

三千院佛堂

我所生活的杭州有个美丽的别称——江南佛都，而当领略了京都的佛教氛围后，觉得此地或许可以称为东海佛国。

京都岚山附近的嵯峨野有源氏物语里提到的斋宫，有世界遗产天龙寺以及历史风貌完好保存下来的古村落，那一带秀丽的景色也总令我想到杭州。

去日本前，每次走在西湖的云溪竹径、龙井一带，我总是会莫名地想象，无比爱慕古中国的日本人，也一定会喜欢杭州这样的地方。而去了那边以后我才知道，原来他们本身就有这样的地方，而且比杭州本身更古雅、精致。这让我意识到，人总是会一厢情愿地想象着一些事情，真正走出去看才会发现是自己坐井观天了。

源氏物语中提到的嵯峨野宫

古代的西湖，也曾令日本人无比着迷，在德川幕府二条城的一处屏风上，我看到了西湖山水的景致。另据当年西湖申遗团队研究考证，西湖山水的格局和命名，也影响了众多日本园林造景。

日本印象

曾经，古代中国和长安、杭州都是日本人心中的天朝上国及上国名城。如今，我们却要漂洋过海去到日本的土地上，抚怀大唐与南宋当年的风采。其中蕴含的历史风水的轮转，不能不令人陷入历史变幻带来的时空长叹。

进入寺庙、神社前需用清水洗手、漱口，以示对神明的敬意

2.日本最佳印象：现代日本人的精气神

去日本，是冲着寻访古意去的，没想到令我印象最佳的，却是时下日本人的精神面貌。

地铁里的上班族

走在日本的街头，无论男女老少，给我的印象都是非常“漂亮”。这种漂亮，和五官长相无关，而是他们大都衣着穿戴得体而讲究，如男性上班族，几乎全都是笔挺的正装，干练而帅气；成熟女性，则大多穿着莫兰迪色衣物，典型的MUJI风，不张扬不沉闷，温婉而内敛；学生群体，则是日剧里经常看到的校服，当一群学生迎着朝阳朝你走来，会让人有种身在电影中的恍然。

居酒屋来用餐的当地人，进门落座前，旁边的男士很绅士地帮女士拉椅子

在奈良公园，我看到一对三四十岁模样的情侣迎着秋日的暖阳从我面前走过，他们的五官长相都谈不上多么标致，但在那一刻也令我想起了“漂亮”一词：那对男女均身材挺拔匀称，笑容干净，他们摸了摸身边经过的小鹿，一起对谈着走远，他们互动的场景在公园明亮的阳光和树荫下，美好极了。

风景秀美的奈良公园

除此之外，最打动我的还有当地的老年人群体。走在大街上，常常能够看到西装笔挺的爷爷、或是一身职业套装的奶奶从你面前走过。地铁上看到的女性，虽然灰白的发色让你清楚地知道，她已经不再年轻，但她精致的妆容、专注阅读的神情，却会令你领略到一种由内散发的精气神。

地铁上的当地女性

在日本的展览馆，也会遇到很多老人，而看展在中国似乎更多是属于年轻人的爱好。当我参观完三十三间堂令人震撼的千座千手观音像后，走进京都国立博物馆，本以为城市博物馆跟国内一样都是常设展，介绍本座城市演变之类，没想到赶上他们的《佐竹本三十六和歌仙特别展》，整个博物馆一到三层轰轰烈烈都给了这三十六位和歌仙。

和歌仙，按我的理解应该就是我们中国语境里所说的诗人，这三十六位就是日本古典文化里的顶级诗人，以其天赋的才华，用一首首传世和歌吟咏出了人人笔下无、心中也不一定有的感受，所以被奉为“仙人”，或许也可从中领会写诗撰文这件事在古代日本人心里的崇高地位。

日本早餐店

来观展的基本都是日本的中老年人，每个人戴上解说耳机安安静静地一幅幅看过去，没有人大声讲话，也没人拍照，和歌的内容大多吟诵美人相思、季节变换、人生无常.....充满了忧伤怅惋的情愫。前来观展的人不仅认真专注，很多人还掏出了望远镜，在一幅幅和歌仙诗作前，久久品读、回味。

在中国，我时常会感觉到一些老人身上是有种暮气的。限于特定的生活经历，即使经济宽裕的老人，也总不舍得消费，也不好意思创造浪漫，但在日本的咖啡厅里，能够一大早看到很多来吃早餐的老人，有时是三五成群，有时是一个人。有天清晨我回头看到邻桌的一个老人，他低头静静地喝咖啡样子，像极了西洋画里的场景。

早餐店门口遇见等红灯的当地学生

在日本第一高楼阿倍野300大厦黄昏时的观景台上，放眼望去，令我最让我印象深刻的一对是已经白发苍苍的一对当地夫妻，他们就那样在观景台紧紧相拥，像热恋中的年轻情侣一般在耳鬓厮磨着不时交流着什么，在天边渐渐散去的晚霞和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中，浪漫极了。

整个阿倍野顶楼最浪漫的一对

3.日本服务业：主与客的相互尊重

在日本，我作为游客接触最多的酒店、餐厅、商店服务人员，大都笑容甜美、态度热情，让人感到如沐春风。

他们的服务从业者，有一种恰到好处的不卑不亢。尤其是体验和服时服务我的小姐姐，在她帮我将和服一层层穿上身的过程中，她整理衣物的专注、投入，甚至让我感受到了一丝迷人的优雅。明明是她服务我，在帮我穿戴好后，她还真诚地对我说一句“谢谢”，弄得我倒不好意思。

干净古朴的街道

这令我想起出发前在内地机场的星巴克，当我询问新来的收银员有没有不带饰品的星享卡，旁边的一位更老练的店员直接用粗暴且不耐烦地语气回应我：“对不起，我们家没有”。他虽然用了“对不起”这样看似礼貌的用语，但背后的意思却是：我们很忙，你想要点啥快点。

的确，在我们国内，我时常能够感受到，很多店里的服务人员，他们很多时候在工作的时候，内心是痛苦的。这让我忍不住联想，或许他一天到晚总被老板、上级或客人粗暴地对待，于是也习惯了以粗暴的态度对待他人，有时候也不禁会迁怒到偶然来店里消费的客人身上。

瑠璃光院内用茶点的旅人

而日本的服务业，则形成了一种主和客之间的良性互动，从而在人与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善的能量循环。在当地的居酒屋、拉面店、咖啡店，经常能够看到当地人一进门就会同服务人员热情地打招呼，然后再坐下来点东西，他们在结账离开的时候还要彼此要鞠躬致谢。服务人员用真诚热络的心服务客人，而客人也回馈他们以发自内心的谢意和尊重。

4.随处可见的百年老店

日本的工匠精神，近些年在国内已被传播的非常广泛。在日本，我也深切地感受到了当地拥有悠久历史的店铺之多：当我进入一家名叫宇治园的抹茶制品店买伴手礼，结账的时候才发现这家店已经150岁了；在阿倍野看完大阪夜景搜寻附近美食，去到的一家特别棒的平价西餐厅东洋亭，已经有122岁了；有天清晨在京都四条附近找了一家早餐店，也已经创店近50年了……

百年老店东洋亭，创于1897年，如今依然熙攘

随处可见的数十年、上百年老店，让人不得不惊奇于日本人对于事业的专注：他们大部分人一生几乎都不会想要换个工作换种生活吗？一家店，从上到下传承的过程都不会出现断代和后继无人吗？他们难道都没有经历过内乱和动荡吗？那些已经有一些底子的企业，在瞬息万变的时代进程中没有经历过诱惑从而中途调转方向吗？

始于1971年的早餐店

许多疑惑在头脑中升起，但最终我面对的日本却给了我明确的答案：他们的很多店铺，通过一代代人的匠心和专注，传承了下来，以不变应万变的姿态，延续着、生存着，从中透着一种专注与笃定的力量与魅力。

早餐店墙上的挂画，是分明的日式风格

5.日本的经商待客之道：将清爽与宁静带给他人

在日本，无论是在店铺中消费，还是在公共空间，常常能够感受到当地人对于对整体环境的清爽、宁静以及品质感的追求。而他们也会尽可能将这种追求打包成“礼物”，送给他人。

寺庙门前茶亭的茶点，简单的茶食，盛放在不同碟子里，能够感受到其中被注入的用心

与国内公共卫生间的坐便器常引人皱起眉头不同，日本的公共卫生间，绝大部分都是坐便器，永远干干净净，不仅有加热功能，还有流水声以避免尴尬，同时配备坐便器消毒液，方便入厕人员随时消毒；每个卫生间都会多放两卷纸巾，以备入厕之人不足之需。

古朴雅致的和式料理店

在餐厅用餐，遇到客人排队，服务人员也一定会把上一桌客人用完的餐桌彻底收拾干净以后，再请下一位客人进入，以便每位客人在进店消费前，迎接他的都是一个非常清爽的用餐环境。

当地茶点店里的景观

日本街道上的汽车，也都非常干净。有意思的是，在奈良公园，我看到不远处一大片发出锃亮光泽的汽车，以为是在办草坪车展，走近才发现那边原来是一处停车场。对此朋友告诉我，在国内，我们的出租车司机和驾驶员，一停下来可能会抽烟聊天，但日本的司机一旦空闲停下来，便会在路边擦车。

花见小路上的料理店

在入住的酒店，有一天我不慎将耳钉后面的小圆圈掉在了地上，本想着那么小的东西，太难找了，干脆不要了，结果第二天服务人员打扫房间后竟然帮我找到了，放在了我的洗漱台上；第二天我又不小心把眼影刷弄掉了一支，想着不要了，结果服务人员又帮我捡了回来，放在同样的位置……种种，令我忍不住疑心，酒店的服务人员难道是跪在地上做卫生的嘛？

与国内公共空间讲话需要放大嗓门截然不同，在日本的地铁、公交车、餐厅，人们说话都会尽量压低声音，避免给旁人带来干扰。在当地的展览馆参观展览，也是一样，人们都会保持安静，仔细欣赏面前的展品，不仅没有人大声说话，也不会有人拍照，那样子既像怕干扰到旁边的人，也像怕亵渎了展品。

在日本的大街上，从来见不到垃圾桶的影子，但无论是在人群多么密集的商圈，地上也看不到一片垃圾。人们不会边走路边吃东西，凡是用餐，哪怕是一顿简单的小食茶点，都会有精致的摆盘。而在日本传统的和式料理店，从门口开始，就会有雅致的景观，一直延伸到客人落座的座位上，并体现在每一道端上来的食物上。

和式料理店的门口，进入院子是古意盎然的水车

遍布京都城市与乡野的和式料理店，随便选一家踏进其中，首先喂饱客人的眼睛和身心的，一定是门前美丽的造景和山水。在京都大原世界遗产三千院附近，我走进一家店享用的一顿午餐，不仅餐食本身十分精致，在我用餐时，我的面前还有一幅幅溪水潺潺、锦鲤悠游、枯枝横斜的山水风景。这种难得的就餐体验，既满足了胃，也滋养了身心。

在日本，经常能够感受到，或许是因为土地资源宝贵，人们深知自然赋予的一切来之不易，于是敬意食物的珍贵，享用食物因此被用心营造为一件极富仪式感的事。

高颜值的一餐

日本除了有现代的便利店、餐厅，还有非常多地道的茶舍、茶亭，在岚山的村落、在高台寺的门前、在瑠璃光院的绿影下，客人点的简单茶食，都是被放在精致的小盘子里端出来，简单的食物被他们注入了优雅与敬意，最大程度熨帖着旅人的身心。

日暮时分，路过祗园附近的一家料理店，昏黄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古意

6.日本的古板与灵活

对于日本，国人的印象往往是极端的两面，要么是工匠精神，要么是军国主义，典型的菊与刀。亲身接触日本，带给了我很多美好的印象和感受，但也有一些细小的感受，令我不禁陷入了另一重思考。

日本茶点

据说冰以前在日本是很珍贵的东西，所以至今当你走进一家日本的店铺，服务人员为你送上来的第一杯水，往往都会是加了冰块的冰水，这可苦了我的中国胃，每次出门前都要接半杯热水带着。有次在京都的一家饮品店，菜单上清一色的沙冰、绵绵冰，我问服务人员能不能点去冰的抹茶，结果她说不能，因此不卖给我。还有一次，在7-11便利店，我点了拿铁，结果误接了一杯美式，问收银员能否我再补一杯美式的钱，再接一杯拿铁，结果她理解到我接错了，直接把那杯美式倒掉了……

和歌仙

这让我不禁想，日本的国民教育，是否将国民教育的太过于“规矩”了？他们严苛的制造工艺、生活规矩，是否也将一个个活生生的国民“标准化”了，人们会不会也因此少了许多灵活和创造？在一些地方过分的压抑，就会在另一些地方被无声释放，所以我们看到的永远规规矩矩充满秩序感的日本人，是否是一颗颗被拧得得太紧的螺丝钉？

而日本国民最喜爱的和歌仙，几乎每一首和歌都有着浓重的物哀、悲凉、诧寂的韵味，这让我忍不住打量，日本人的内心，究竟是怎样一个寂寞、哀伤的世界呢？

祗园神社

种种疑问在我的头脑中升起来，令我想到我们中国如今是有很多东西都被打碎了，我们普遍被认为缺乏规矩，也缺乏对传统的敬意，既没有日本的严肃，也没有西方的活力……但也因此，正是可塑性最强的时候，在人民物质生活水平已经越来越繁荣的情况下，我们的国民精神面貌会走向哪里？

7.归去来兮：国际视野，中国心

在日本，能够强烈感受到其作为发达国家，国民所拥有的较高的生活品质、人文风雅及生态和谐。京都也的确在某种程度上，满足了我内心深处对于来自古代中国的、悠远的古意的想象与探求。尽管感觉在日本接受了一场深刻的精神文明“教育”，在回程的航班上，当听到空乘人员的语音播报中提到“中华人民共和国”几个字，我的内心强烈地感受到一种亲切和回归，有个声音在那一刻轻轻说：喔，要回家了。

我想，对于每一个人来说，自己的祖国是我们的来处，是我们的母体，也是我们的根系所在。无论走到哪里，我们的脚步在这个世界画出多大的圆，祖国都是那个唯一的圆心。

今年适逢新中国成立70周年，许多人都在抚今追昔，回顾国家在这70年来的沧桑巨变，我也在这场集体回顾中，深切感受到这风风雨雨的几十年里，中国人所经历的种种与不易，心中升起强烈的爱国之情。

如今，中国每年有大量企业、考察团前往日本学习取经，中日关系也迎来了最好的时候，中国也正以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面貌，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中国人也以更加自信的姿态遍布世界的各个角落……种种，均让我相信，在我们的这一代、下一代、下下一点，中国国民的综合素质、中国城市建设的每一个微小的细节，以及中国人整体的精神面貌，一定会迅速而全面地发展起来，一代会丢掉上一代的包袱、轻装前进，如同我们的上一代用短短几十年便创造了其他国家数百年所创造的繁荣一样，写下许多我们无法想象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