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的四季,已经不再分明。昨日刚脱下棉袄,今天就该穿短裤了。春秋太短,冬夏冗长,第一芽新草的追寻,第一片白雪的迎接,总不能精准。古典的情怀涌起,得好好隐藏,小心得了酸腐的讽刺。
进不得陶渊明的山中,也没有孟浩然的高居,撕裂和纠结成普通人的常态。清早进城去,晚归带衣食之需归来,面前烛光后是大城灯火连天。但心已归古,知天下无新事,就稍感泰然了。一支旱烟,一根火绳,就能送走半天星辰,兴许还能迎东方大白。静夜,净也,纳天地于一芥,宇宙里我总还算一点,这是确定的。
秋给我清肃,冬赐我沉淀,春催我返醒。秋冬是准备是过渡,都为一年这一季春。有几天怕老,担心枯竭封门,但一想起春天,甚至只要提起“春”字,就兀地心血如箭如泉,要喷射奔涌了。这样的测试,得了不老的肯定,少年的草篮还挂在背后的墙上,滚动的桶箍还准备碾过今冬的雪地……
追不上迎不来第一抹春,遗憾年年。久了也释然。它知我追它的热情,今年就格外珍惜青睐我了。不管它来自东方几千里,反正它在我眼前是翻了七八座山、十几道沟谷,把青绿布置在我屋前了。总想寻第一缕是我的错吗?是年少的固执认真,还是理想的谨慎设计呢?老大了妥协,给自己宽慰,说青帝放春色到人间,不是一点点来,而是一片片赶,它们脚程不一样,才有了你前我后。人若寻下落的台阶,一块砖头是不难找到的。分明是思维的退后,雄心的打折吗?扛着锄头在前面走,孙儿在后喊着“爷爷等我”,老迈还远着呢,隔着几个山头蹲在老远的榆树枝上。
小心翼翼,铲雪扫径,把地面拍平,栽好几棵小树,给葡萄的老藤下灌两桶茅粪,这就是迎春的仪式了。旧宅只在记忆里,新宅也老了,小屋却依旧挂在半山腰,没料到它最能抵抗日月。
没有记日记,但也觉到春风次第。一茎青芽从屁股下的石缝里拱出,一筷子高了我才发现。它已是残枝,是折断后的再生。一定是好动的小狗无意的践踏,但它定是肇事的真凶,感怀的是没给我惋叹的功夫,新一茬的继续已经成功。又一天,晒被子,揭开旧席,一蓬酸酸草已经顶住床樘,我要再不把褥子拿开,当晚它们就要把它顶破了。再一日,收拾桌子上的残余,挪动时书本发现它藕断丝连,仔细一看才知道一根爬根草穿过窗户缝,悄悄钻进了书页,它难道也想闻闻墨香,感知形声和会意吗?
春天添砖加瓦着,丰富和深刻与日俱增。但哪里有记述的必要呢?下半场的布排全交给我体会了。沟下一溪,溪边尽树,树高过山,风吹向远,大家都知道什么东西在展开着了……
那时我不回头看人间。草木青山,足慰平生。想起它们,我知道我还是我。
我贡献一点炊烟在小屋的上空,这是和别处不一样的烟火。这不是流行的歌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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