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韩宗华先生有一幅水墨葡萄画,勾勒着青、紫、黑三色葡萄,且配有一句小诗“紫乳青藤一架生,星编珠聚透晶莹”。
“星”和“珠”比喻形态,“编”和“聚”拟人行为,且颇具动态,“嗖”地一下跳进了我的眼帘,把我目光牵引到千里之外故乡的小山沟里。
离开故乡好多年,山沟里那“星编珠聚”的野葡萄却依然历历在目。
儿时的小山沟里,很少有人见过或吃过诸如玫瑰香、马奶子等正宗的葡萄。大体上只晓得,在灌木丛中,偶尔会遇到一串串野果子,被大人们称为“野葡萄”。
长大后,想探个究竟,翻遍资料,觉得有点儿像《诗经》里“六月食郁及薁”(音欲)的“蘡薁”(音英欲),枝细有棱,叶阔果黑。至于其真名,一直无从查实,暂且与老乡们一起唤作“野葡萄”,显得亲切而接地气。
汪曾祺先生写过一篇关于葡萄的文章,说葡萄是由爬山虎变来的。虽然没有科学依据,但想来也很贴切,一个“爬”字倒真是活现了葡萄顽强向上的天性,而野葡萄尤甚。野葡萄的家,大多安顿在漫山遍野的灌木丛和刺枣、野柳和黄樱树上。
他们从阳春三月始,恣意生长,仰仗着造化主赋予的淡黄色卷须,从弱小的沉默而怯懦的苗叶,一路向上,左附右攀,旁逸斜出,直到盛夏,在生命力极强的野草、灌木中争得一席之地,展露头角。待到碎黄小花开遍,也一样随风清香,引风招蝶,毫不逊色于同期绽放的金银花。
挂了小果,如绿豆,碧绿轻巧,一团一团,一簇一簇,星编珠聚,形态若石榴籽般。从此,野葡萄便正式进入孩子们的世界,成为那个年代少有的犒劳味蕾的美味。
除了常见的苹果、香蕉、桔子和橙子这水果“四大件”外,其它的诸如樱桃、杏子、桃子、葡萄全是野生,而最有滋味的当属野葡萄,那种酸甜比“望梅止渴”更胜一筹。
长到比黄豆略大时,他们便从此不得“安身”,常常被我们这群孩子“骚扰”。我们开始寻遍满山,将他们一一瓜分,就像侵略者瓜分殖民地一般,这串是你的,这串是我的,那串是他的。
各有所属的野葡萄似乎长得飞快,不多时,就开始分化为绿、紫、黑色三类,其中黑色最少,被我们反复品尝而鉴定为上等货色,你看,那黑色,如黑墨欲滴,尤其是遇到金色阳光,便发亮的黑,像极了纯正高品的煤色。
这种黑葡萄自然是争相抢夺的对象,我们没人懂“物以稀为贵”的道理,更不会用钱财去衡量其价值几许,在我们眼里,甜就是王道,酸就是圣旨,指引我们去不畏荆棘,不畏蛇虫,撕破衣服,扯坏裤子,也依然无知无畏地攀爬找寻,一路抢夺,此时,家里兄弟姐妹多的,便抱团出动,优势明显。
我们这些小馋猫像老朋友一般,天天光顾,用轻巧的拇指和食指,一粒一粒地反复捻揉,直到差不多软了,便欣喜地摘下。谁先摘下,就先吃谁的。
尽管之前各属己有,可真正摘下来,总是大伙分享,你一粒,我一粒,用指甲轻轻地揭开薄薄的皮儿,皮下渗出一汪清淡的汁水,青色的果肉纹路分明,像极了带有絮状的玉珠。放到嘴里的动作,我们做得极其轻巧,就像一年到头吃一次大白兔奶糖时的模样。
入口后,大家慢慢咀嚼,静静地,都不吱声,然后,开始有小伙伴惊呼“酸啊!”,接着,喊声一个接一个,直到大家都摇头晃脑,哈哈大笑,开始大碗喝白水。这其实是我们自创的“叫酸”游戏,比的是“耐酸”的本领,看谁能忍到最后一个再“叫酸”。如今回想起来,那野葡萄并不是天身的酸,只是还未长到完全成熟罢了,便无一幸免地被我们斩获。
除了我们自己吃,家里的大公鸡也有份。平日里,专横的大公鸡会时常欺负我们这些小孩,有时候会啄我们粘有米粒的小腿,还有留有汤汁的下巴,生疼生疼的,我们对此耿耿于怀。摘了葡萄,我们也不忘“回报”下他们。
淘气的娃儿在院子里,把酸葡萄使劲抛到空中,引逗大公鸡,一向高傲跋扈的公鸡这时候也屁颠屁颠地跟着我们转,跟着葡萄转,此时的抛物线就仿佛他们的生命线,脚步和鸡冠跟着抛物线在空中画圈,他们的命中率极高,野葡萄颗粒小,被他们直接“囫囵吞葡萄”了。
抢到吃的,他们自然得意洋洋,可不一会儿功夫,他们开始摇头摆尾,张开嘴巴,使劲往土堆里钻,粘得满嘴泥土,这时候往往是吃进去的野葡萄开始破了,酸性起作用了。这时,孩子们才有了报大公鸡一“啄”之仇的快感。
如今,故乡的小山沟里是否还匍匐着恣意生长的野葡萄,是否还有孩子们如我们儿时一样,抢夺野葡萄,玩关于葡萄的游戏?远在千里之外的我,时常回味着那丘陵山间灌木深处的野趣,那股沁人心脾的酸。
这野葡萄勾引着我的味蕾,浓郁着我的乡愁,指引我抵达千里之外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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