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在楼下过足了烟瘾，这才摁开电梯门，到了家门口，把钥匙一厘米一厘米地插进锁眼，轻轻拧开，转身抓紧门把手，无声无息地关严房门，蹲下身去，拿过换鞋凳子，塞到屁股底下，打开鞋柜，换上软底拖鞋，这才跷起脚后跟，向卫生间里走去。
接下来，洗手，刷牙，洗脸，洗脚，洗手，走出卫生间，来到厨房，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刚要转身，猛然发现，妻子王影站在面前，心里便好一阵悸动。
王影抬起手，把搭拉到额前的头发收拢到脑后，退出手腕的橡皮筋，把头发束紧，甩了一下马尾辫，感觉清爽了，这才开口说话，是卫生间的冲水声通知了我，你回家了。
李小把停在下巴的水杯重新举起来，放在嘴边，喝了一口，看了一眼王影，咽下水，说，都几点了，你还不睡觉？
这话应该我说，都几点了，你才回家？王影双手交叉，环抱着双肩。
厨房的过门石，隔开一对夫妻，王影在门外，李小在门里。
李小手端水杯，想从王影侧面绕出去，没料想，王影挪动了一下身体，堵严了那个侧面。紧接着，李小又想从另一个侧面绕过去，王影又把身体挪动了过去。
到了这个时候，李小才发现，面前的王影，穿着一套粉丝色的睡衣，半透明的，客厅吸顶灯光告诉李小，那层半透明后面，全无一根布丝。
李小皱了一下眉头，他一直不喜欢王影这样，可王影却一直喜欢这样。为这事，俩人闹过好多次不愉快。
王影伸手要过水杯，放在嘴边抿了一口，然后把水杯放在身后的餐桌上。
李小读懂了王影的暗示，伸出双臂，把王影揽进怀里，嘴贴她的耳边，眼看她的唇角，噘着嘴唇，轻柔地问，怎么都睡觉了，你还抹口红啊？
王影转过脸来，调皮地笑了一下，伸过红唇，在李小的嘴唇上轻啄了一下，说，今天不一样，然后，把马尾辫甩向李小的下巴上，拉着李小的手指头，带领着他，一同向卧室走去。
这时，厨房台面上的手机，响起邓丽君唱的歌曲——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我的情不移，我的爱不变，月亮代表我的心……
李小慌忙抽出手指，转过身去，紧跑几步，抓起手机，摁了一下那个红色的拒接按钮。
王影愣愣地矗立着，红唇紧闭，怒目圆睁，把手臂直直地伸向李小。
李小不看手臂，只看手机屏幕，迅速删掉了联系人，这才把手机递到伸过来的手心里。
王影不看手机，看着李小闪躲着的眼光，笑了一下，说，你忘了把微信通讯录里的给删了。说完，走向卧室，拿起自己手机，滑动着屏幕，找到一个联系人，又拿起李小手机，滑动着屏幕，找到一个联系人，比对了一下后，接下来，把两个手机屏幕递给李小看。
王影笑着说，看来，文科生，理科生，还就是不一样。你看，你只是把她的昵称给改了，可你们却忘了改掉微信号，再说了，微信号有重名的吗？你愿意，人家微信官方还不愿意呢！是不是这个道理，我的文化馆馆长大人？
王影见李小低头不语，用李小手机拨打着对方的微信语音电话。
王影没想到，邓丽君唱的那首歌曲再次想起来。王影笑了，撇了一下嘴，看着李小说，你们呀，可真够浪的哦！
还没等邓丽君唱第二句呢，一句娇滴滴就传了过来，语气有点急切地说，宝贝，我又想了，怎么办啊？
王影学着对方的娇滴滴，又夹杂着几分的嗲嗲腔调，宝贝，我也想了，怎么办啊？
对方似乎愣了一下，慌忙挂断了电话。紧接着，王影又打，打了五六次，对方愣是不摁接听按钮。
不接好办，王影自顾自地说，在屏幕上快速挪动手指，接连发出两三条文字信息。
李小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着王影伸给他的手机屏幕，一下子，头就大了，越来越大！
其中的一条信息是：你给我看清楚了！李小半年前就查出自己得了爱滋病了！你要想多活几年，明天就去做个检测。李小不喜欢带套，这个我知道，你也不会不知道！王影，即日凌晨一点十一分。
这条信息被李小看到第三遍时，李小终于沉不住气了，举起手机，就要去砸王影的头。
王影连眼皮都没眨一下，笑着看向快到头顶的手机。
手机在额前停住了。李小用央求的口吻说，你……你也不带这么缺德的吧？
哼哼，王影先是冷笑了一下，然后才说，她可是我从幼儿园到小学到中学到大学到现在的闺蜜啊！快三十年了啊！本来一个端装秀丽的女孩子，你把她的家给毁了不说，你还把她的人给毁了。你说，你会跟她结婚吗？你肯定不会！你这个官迷，放着好好的高中语文老师不当，非得要去文化棺写什么狗屁小说。本来，我俩一个物理老师一个语文老师，一辈子安安稳稳，多好啊！可你愣是不想安稳，进了文化馆，当个专业作者还不过瘾，还非得要当文化馆馆长。要我说，你当这个文化馆馆长也不是最终目的。你的最终目的是先当上文化馆馆长，再去当文化局局长，然后再去当更牛逼的什么什么长！抓紧你老丈人这个县官大老爷退休前的大好时光，能爬多高算多高！
而她，却是一个科级事业单位的办公室主任，既想通过我沾我爸的光，又想埋好伏笔，沾你这个未来的什么长的光！什么跟你学写小说？全是狗屁幌子！
王影一口气说到这里，拿过餐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接着，把剩余的水，泼向李小的脸，然后大步走向卧室，呯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李小伸出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接着，拿过餐桌上的纸巾盒，抽出一张，继续擦着脸上的水，猛然间，发现餐桌上的菜罩下面，似乎有一番别样的风景，连忙拿起菜罩，伸头一看，原来是一个大大的蛋糕。
蛋糕？谁过生日？我？她？都不是啊！李小一边自语着，一边转过蛋糕。只见蛋糕上插着五根蜡烛，五根蜡烛围成一颗心的轮廓，心的中间，是一个醒目的阿拉伯数字“5”！
5？谁的5？李小问自己，自己不回答，李小环顾四周，也没能找出答案。
李小的目光又回到餐桌，看到蛋糕旁边有四个菜盘，一盘烧鸡，一盘醋黄瓜，一盘油炸花生米，一盘清蒸桂花鱼。
全是我爱吃的菜啊！李小自语着，又看到餐桌旁的餐柜顶上，放着一瓶开好口的威士忌，还有两个高脚酒杯，在安静地等候着主人的享用。
忽然，李小想起那首邓丽君唱的歌，顺着那首歌，想起五年前的婚礼仪式上，李小单膝跪在王影脚跟前，用自己浑厚的男低音，学着邓丽君的腔调，唱的也是这首歌。李小刚刚唱出第一句，全场三百多宾客，就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掌声中，王影弯下腰，蹲下身，双膝跪在地，双手搂着李小的头，呜呜呜呜地哭出了声……
想到这里，李小终于反应过来了——这天，原来是自己跟王影结婚五周年纪念日啊！在这个美好的日子，王影在家干什么，我在外头干什么，真是鲜明的对比啊！
操！我他妈真不是个人啊！李小大声嚎叫了一声，紧跟着，拿起餐桌上的水果刀，向自己的脸上，狠狠地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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