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进是我小学四年级的同班同学,在不足两百人的学校里他很有名气。
他的名气一方面是来自高龄留级生的称号,说他高龄,其实也不过十一岁,只是在一群普遍九、十岁的孩子面前,他显得另类。另一方面来自他怪异的长相,阿进长着尖脸,高颧骨,嘴唇厚实且严重外翻,远看像极了要过分亲吻某人而做出的不雅姿势,吸溜鼻涕时,外翻的嘴唇更加使劲贴向通气的鼻孔。班上一些男生经常用难听的词语嘲笑他的嘴,他听到也不反抗,只是眯着眼看着那群人。或许是学校的生活太过单调,取笑阿进似乎让这日子不再乏味。久而久之,他以这样一种极其低微的姿态融进了那群男生的圈子。
我们所在的学校建在两个村庄交界处,那是个长满浅草的小山坡。阿进家在坡北,我家在坡南。奶奶说,坡北的院子风水不好,净出光棍,比我们这穷多了。我听着啧啧摇头,电视里说人住在风水不好的地方会倒霉运,难怪阿进要一直留级。但奶奶否定了我的猜想。我自以为是的坚定着对他的误解,为了避免沾染他身上的坏运气,我都尽量离他远远的。
学期末我才知道,阿进的成绩不差,考试中他能获得我们人人欣羡的奖状和奖品。他留级的原因仅仅是因为家里交不上五年级的住宿和伙食费。
村里的小学只能安排我们学习到四年级,在这里我们是自带干粮的走读生。镇上离村子远,再走读不方便,因此我们都是住校。
四年级结束后,我们离开了这里,阿进又开始了他的下一轮留级生活。
在镇小,我们认识了许多新的同学,大概我们看上去都“正常”,所以很快融入了新的班级。阿进或许也加入了新的团队。
那时的我们自居年幼,不知孤立和群嘲也是校园暴力的一种。我们很快都不再记得阿进。

直到三年后的一个冬天,早起去镇上买菜的老农发现阿进死在了马路旁边一条窄小的沟渠里。警察赶到时,阿进身体已变得僵硬,下肢扭曲成怪异的外八字,脖颈上残留下一圈暗紫色的条纹。尸体捞上来后,围观的人们才看清他脚上还套着双夏天穿的凉鞋,黑黢黢的分辨不清颜色。这样带有爆炸性的新闻很快传遍这个偏僻的地方。我努力回想阿进的模样,却只记得他那张被人取笑的嘴。
再后来,听到了另外一些关于阿进的消息。阿进的爸在他第三次留级的时候染上赌瘾,把家底挥霍一空,阿进的妈受不了男人的殴打和家里的穷苦,一个人跑了,留下他和有眼疾的奶奶生活。没有大人照料与管制的阿进很快辍学,终日在外游荡。
据说出事的那晚他偷了奶奶藏在床板下的钱跑到镇上的网吧通宵,在天未放亮赶回家的时候被马路上失控的车撞倒在地。他躺在了没有监控的路段,晚间几乎没有行人。意外发生后,肇事司机又将撞翻在地的阿进拖到隐蔽的沟渠里淹死,最终潜逃。
阿进的死获得不了赔偿,赌鬼父亲倒是因此得到过一笔补贴,他在赌桌上挥霍掉亲身儿子性命换来的家当后消身匿迹。
阿进的奶奶在政府的帮助下安度了晚年。她不知道孙子早已死在了某个漆黑的夜里,她的儿子并未在外工作挣钱,只是逃避着为人父为人子的责任。乡邻间常常指着她住的地方,摇着头叹息!
那条沟渠已经荒废,长出了寸长的野草,还有谁知道当年这里惨死过一个被抛弃的孩子,他在冬天里还穿着一双黑黢黢的凉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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