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写这篇小说写到一半的时候停滞了，因为情绪怎么都下不去，于是搁置了一段时间，后半部分其实与原来的构思不同，但总算是顺下来了。
窗
对面楼的窗面上贴了一个囍字，红彤彤的，在蝉翼灰色的城市里开出一朵桃花红来。
你把脸贴在窗上，默默望着那朵桃花红足有十几分钟，直到华灯齐放。
你伸出手，光便照在你的手心，但是你握不住，仿佛时光，只能看着它来回往复，直到鬓间生出白发。
每日你仍是从一点到另一点，或开车，或地铁，或行路，行很长很长的路，留很长很长的影子。
你在小区里碰见对楼的那个女子，初见的时候她就像一只百灵，漾出桃花红般的笑脸，与每个经过的人打招呼，是幸福的模样。后来再见的时候，女子总是低眉匆匆而过，额边偶尔有着青紫伤痕。
你抬头望了望那个窗口，大红囍字已然褪色，冬天的风带着冷冷情绪，总试图撕碎它。
小安已经长成十几岁的半大伙儿，不再赖在你的怀里，你也总是小心翼翼地对待他，一如当年他还待在你腹中时。
与他说的话也越来越少，大部分是“吃饭了”，或者“早点睡”，期末考试后，说的话会多一句：“尽力就好，结果不重要”。
结果当然重要，但你还未来得及抓狂，朋友便发来微信劝你，说哪个哪个学校的学生没考好被说了两句就闹着要跳楼。你只得让自己多沉默一点多郁结一点，存于世上，不能奢望太多，活着就好。
可一开门你见到他在打游戏，仍忍不住劈头说上两句，他捂着耳朵，你恼了便上前扯开他的手。他突然站起身把窗户猛然推开，冷风瞬时灌了满身。
你说到一半的话哽在喉间，囫囵吞了回去。你愣愣地望着窗口，战栗不已。半晌，你方才小心地踱过去，小心地重新把窗关好，仿佛窗台住了一窝幼鸟，时刻怕惊了它们。
小安定定地望住你，说：“我没想跳楼，我只是觉得闷。”
你深呼吸：“是挺闷的，大约要下雨。”你说话的时候瞥见月光如水，突然有了泪意。
把小安安顿到饭桌边后，你又去唤公婆，唤了两声公婆也没答应，你便让小安去唤。
公婆有阿尔兹海默症，她拉过小安，压低声音问：“刚才唤我的女人是谁？我不认识，你是不是放了坏人进来？”
你不厌其烦地跟公婆解释：“我是您儿媳妇，是小安的妈。”
公婆恍若未闻，指着你鼻子道：“我想起来了，你是顾生的同学，我不喜欢你，你怎么还缠着他？你快走吧，以后都不要来找顾生了。”一边说着话一边捡起触手可及的东西扔向你，你一路退到了客厅的窗边。对面楼的窗口两个人正在激烈争执，那个像百灵一般的女子正发疯一样地撕扯嚎哭，对面的男人挥起的拳头不断落在她的身上。
窗外的风更大了些，终于将褪了色的囍字扯开撕碎，成了灰，了无踪迹。
顾生还没有回，夜夜如此，打电话过去不是加班就是应酬。你的手机响了下，却不是顾生的消息，而是上司夺命催稿，你忙不迭地说“好的好的，马上马上”，疲惫凝结成冰。
窗外有汽车经过的声音，你把脸贴在玻璃上看，却不是顾生的。你并没有生出怨怼，也没有什么期盼，只不过是习惯性等待，只不过是累。生命总是从热烈走向暴烈，最终归于静谧，像电闪雷鸣了几个春秋后，又落了一个冬季的雪，天地就都老了。
你终于将公司的任务交了差，时针已指向午夜十二点，顾生依然没有回来，你突然感到胸中急闷，抓起电话给顾生拨过去，一遍一遍锲而不舍地拨。
顾生几乎是跌进家门的，酒气瞬间弥漫满屋，你冷着脸，使劲将他往沙发上拖：“喝死算了。”
他像傻子一样地笑：“我终于把订单签下来了。”笑完又哭，“呜……我终于把订单签下来了。”
你顿了顿，终是心生柔软：“我给你冲杯蜂蜜水吧。”
“不……要！”他耷拉着脑袋，手一挥，杯子落在地上碎了，发出清脆而寂寞的声响。
哽咽凝结的夜，越来越重，你喘不过气来，冲过去打开窗，窗外光光凉凉。对面的窗口已经熄了灯，黑洞一般，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日复一日夜复一夜，所有的过往终归是他人记忆中的赝品，你踩过满地碎片，一片狼藉，向着月色落幕的方向，那样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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