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医生——大江健三郎

大江健三郎《广岛札记》

《广岛札记》这本散文集是大江健三郎数次访问广岛后的思考集合，从1963年到1965年这两年的时间完成。这部散文集不好读，读起来有一种隔阂的感觉。大江健三郎在文章中不断重复他对核时代下人类的生存感到忧心忡忡，这一点让我觉得大江过于杞人忧天了。现在我们处在核时代下，可是我觉得核对我而言是遥远的，在我的日常生活里，我考虑更多的是生存问题，有时也会由雾霾天引发而考虑环境的恶化问题，然而在没有读大江的作品之前，我从未考虑过核安全的问题，对核的知之甚少是我阅读时感到隔阂的原因之一。

直到我看到“扁鹊三兄弟”的故事，我才意识到我没有读懂《广岛札记》这本书。

扁鹊

魏文王曾求教于名医扁鹊：“你们家兄弟三人，都精于医术，谁是医术最好的呢？”扁鹊说：“大哥最好，二哥差些，我是三人中最差的一个。”魏王不解地说：“请你介绍得详细些。”扁鹊解释说：“大哥治病，是在病情发作之前，那时候病人自己还不觉得有病，但大哥就下药铲除了病根，这使他的医术难以被人认可，所以没有名气，只是在我们家中被认可。我的二哥治病，是在病初起之时，症状尚不十分明显，病人也没有觉得痛苦，二哥就能药到病除，使乡里人都认为二哥只是治小病很灵。我治病，都是在病情十分严重之时，病人痛苦万分，病人家属心急如焚。此时，他们看到我在经脉上穿刺，用针放血，或在患处敷以毒药以毒攻毒，或动大手术直指病灶，使重病人病情得到缓解或很快治愈，所以我名闻天下。”魏王大悟。这样看来，一等的医生不是在病人的病情完全显露时能够起死回生，而是在病人未发病之前就能找到并且铲除病根。

大江在诺奖的获奖演讲中，说到自己的人生追求，“我希望通过自己这份小说家的工作，能使那些用语言进行表达的人及其接受者，从个人和时代的痛苦中共同恢复过来，并使他们各自心灵上的创伤得到医治。”大江把自己比作人类的医生，不过他给病人开的药是他写的文章。

大江在广岛原子病医院接触到1945年原子弹爆炸后的幸存者们。他们中有年迈的老人，被原子病侵蚀了身体，躺在病床上等待死亡的来临；有年轻的男女，因为核灾难而在脸上留下难看的伤疤，终日躲在家里；还有年幼的儿童，他们是第二代原爆者，一出生就是不健康的，除了忍受原子病，别无选择……从1945年到如今，七十二年过去了，没有人不知晓核的破坏力，可是核的危害到底有哪些，却无人知晓。目前临床的结果显示比先前的预想要糟糕得多，医生们对患者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病人渐渐死去，接着解剖尸体，收集病例样本，期盼总有一天能够找到医治原子病的办法，只是不知道那一天的到来还要等待多久。大江在核战争中看到了人性极端的恶，这样的恶会在偶然的瞬间毁灭人类积淀下来的所有的文明。

在广岛的考察坚定了大江反核的决心，从此，大江成为一名积极的反核人士。2011年在福岛核泄漏事件证实了大江的担忧不是多余的，核泄漏事件发生后，已是老人的大江又一次走上街头，奋力呼吁日本政府应该停止使用核电站。

2011年大江健三郎在东京参加“反核大集会”

17世纪，英国矿井工人发现，金丝雀对瓦斯这种气体十分敏感。空气中哪怕有极其微量的瓦斯，金丝雀也会停止歌唱；而当瓦斯含量超过一定限度时，虽然鲁钝的人类毫无察觉，金丝雀却早已毒发身亡。当时在采矿设备相对简陋的条件下，工人们每次下井都会带上一只金丝雀作为“瓦斯检测指标”，以便在危险状况下紧急撤离。大江受到金丝雀的启发，曾表示想作一只时代的金丝雀，敏锐地发现核时代下人性恶的症候。

我以为，大江是一只金丝雀，也是一流的医生。原来，大江健三郎并没有杞人忧天，是我太鲁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