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骄阳,多么熟悉而又陌生,这短兵相见的一刻,我坐在时光小屋咖啡厅的遮阳伞下,独自消遣。与其说是消遣,不如说是等待。等一段时光老去,一点慰藉的逝去,一片失落的秋风击打的落叶,一段光影里走过的秋水伊人。也许吧,也许都是。也许,也许都不是。我只是想在这个午后,在这个时光小屋前坐一坐。咖啡在口腔里弥漫着苦涩,就是这样。很简单的一小片段时光,在这个时间段走过。
我独自品味着一个人的苦涩,想着缓慢走在和你一起的那段时光,日子在墙壁上的时钟里静止,像一个浮雕,浮雕里写满了故事里一段一段的爱情史。
我还记得,你手腕上的那枚手镯,在阳光下闪出天青色的光泽,折射青雾一样的迷幻之境。天青色的幻境里,我和你,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话。我的思路总是被你手镯的光晕所干扰,说话断断续续,你责怪我心不在焉。你哪里知道,心猿意马也是风情的另一种解读。天青色的光,像这个季节的秋叶,从树梢上飘落下来,有的飘在陌路,有的飘在了河水里,和这个季节的秋水随波而去。我倚在午后时光小屋古色的单人藤椅中,看你,看你在天青色的光晕里,如诗如画般清雅。
你是荷吗?我犹豫了须臾,把目光看向窗外。道路上,行人稀少,有的也只是行色匆匆。再望过去,道路不远处是一座石桥,石桥上,一个穿了大唐盛世朝代古装的少女摆出一些优雅委婉的姿态,一个摄影师在给她拍照。石桥旁,垂柳的柳叶正在凋落,有风吹拂着,稀疏的柳条撩拨着水面的涟漪,摇曳摆动,遗落入石桥下的流水里。你说了一句:流水无情。我沉吟片刻,说:春泥护花,落叶亦是。望过石桥是一片曲亭水榭,飞檐回廊,镜花水月,白墙青瓦,尽在其中。我知道,那里有一处湖水,湖中有零散的荷花,入秋了,秋水也凉,那些荷花多半已枯萎,弯曲着乌铜色的骨架,娉婷于水中。
此时的荷,不是你。夏荷才是伊人。想到荷的枯萎,我不禁有些伤感,悲从秋风秋水中飘来,人生里的苦涩,很多时候就如同口中的咖啡,而畅想,如花,如你。
我是一个悲观主义者。
我喜欢花,种花,养花,赏花,但花易凋落。花自然是美丽的化身,美丽会让单调的岁月多一道风景,对于单调平凡的岁月而言,美丽不会轻易绕过岁月的匆匆,岁月之刀何曾放过过花的美丽。由此,试想,我喜欢的花也是悲观的。比如无声凋落是诗,比如残花易逝是境。我害怕这种场景的出现,所以,人生就有了诸多无奈的回避。
就像这个时刻,午后,我端起这杯白色桌上的淡灰色咖啡杯,温度适中,时间是静止的。这一刻,时间是我的,她属于一个悲观主义者独自挥霍、任意逍遥,这一刻,多像一朵和宿命齐名而立的花。
你从窗前回过头来,看我片刻。不语。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和这时间的很多物质一样,很多时候,相同的两个单体未必需要媒介。
你走过来,坐下,和我对坐着。我不知道用什么辞藻来形容你,你此刻的眼睛里,是我这个悲观主义者的,我只是一个影子,一生一世都要去找我自己的真身。
有一年,我曾在一个偶尔的低头之时看到了我的悲观寄宿主。意识到这一点只在毫秒之间,天上的雨不停的下,已经下了一天一夜了,巍峨的大山阻断了我的视野,只听到奔腾不息的江水咆哮着从龙达客栈身后的雅鲁藏布江中传来,像一群被囚禁了的荒原狼。前方泥石流,把我搁浅在通麦小镇上,一生如河,急难险滩平缓曲折都有。我原本就是一尾被搁浅在通麦小镇路口的游鱼,独自舔舐伤口之痛,独自面对干涸之苦。那种绝望,那种无奈,面对着大自然的巍然耸立之势,人类是渺小的。透过延绵的白雾,潮湿,阴冷,瞬间侵袭而来,也就在我低头的一刹那,一株绿油油的植物安静的在路边一段矮墙下,那是一株曼陀罗花,淡紫色的花蕊有些凋敝不堪,被雾气之水浸润着,有些失魂落魄。花蕊中,一只几乎沉睡的蜜蜂蜷卧在花瓣中间,蜜蜂和曼陀罗花一样沉静着,和我一起倾听着雅鲁藏布江江水的咆哮与嘶鸣。
也就在那一刹那,我心生悲悯。我偷偷回过头,在一处矮墙的拐角处,把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给揉了回去,也就在那一刻,一道烈酒燃烧的火线一样刺入我的肠胃,胃部一阵痉挛,绞痛。
我知道,那一刻,我失语了。
就像很多时候,我不知道怎样去面对一件渺小的事,人或者物质,很多人把这叫做脆弱。脆弱被大多数人所不耻。童年时被教育的那种人定胜天的思维逻辑,而今想来,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我连自己卑微的心里都解救不了,有时都无法左右,我抬头仰望了很久,心生一念,何况天乎。时间不停,无论在任何时候,只有时间不会饶恕任何人任何物,包括天。我曾妄想用行走来救赎我的痴心妄想,行走可以让我的心境如水,可以让我在行走中更好的了解自我。
枯黄的草原一直向后退,左边是念青唐古拉山山脉,山顶上,白雪皑皑,这万古长存的长者,观望着我的脚步,大风是干净的,天空是干净的,妄想之翼就是每一个人心里那原始的恶魔,希望自己的心里也是干净的,干净得像一朵开在羌塘草原上的格桑花,干净到在这么大一个草原上,圣洁无瑕的只有我自己这朵花。而今想来,这种妄想是多么的可怕,像一个唯心主义的独裁者,妄想普天之下,我之所属也。
从当雄开始,一路走来,纳木错,那曲,安多,雁石坪,沱沱河,五道梁,前面就是昆仑山口了,我疲惫的身躯赎罪在可可西里草原上,此刻,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真正干净的所在。人心已枉死在佛前,世上还要那些良善何用?我站在一条干涸了水的河边,向着巍巍昆仑山,向着延绵千里的昆仑山脉跪下,我想把我留存在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的虔诚给你,可否?一路的枯草萋萋,一路的朔风惶惶,我一路走来,只为了想找一抔干净的土,把心灵埋葬。我的手紧握住坚硬的河床,直到把成块的土攥碎了,直到我的手心里流出了殷红的血。我的血染红的可可西里这条坚硬的河床上的土壤,这沧海桑田的土地在轮回了亿万斯年之后,和我的血液共荣,共孤独着。
也就在这一瞬间,我看见,在河床皲裂的土壤里,一棵棘豆草从裂缝中顽强的生长出来,它嫣红的花骨朵怕冷似得俏丽风中,花朵在几片类似蕨类的叶片中间,固执的盛开着,风沙一吹,整棵棘豆草恍惚不定,仿佛一个生不由己的命,风中战栗。我手上被刺伤流出的血正一滴滴侵入到这棵固执着野蛮生长的渺小植物根系中,流入它的身体里,在这片荒无人烟的苦寒地带,忘我的存在着。被异物扎破的手,一直流着血,我多么想让这自私的血一直流,来哺喂这圣洁的草芥,一棵不能言语的微弱的生命。
远处的昆仑山山脉上,黑云骤然聚拢而来,要下雪了。我能看到黑色的冷像潮汐一样席卷着痛楚从山峦上扑过来。我看了看河床上的棘豆草,不惧寒冷,此刻更加欢腾了。也就是转瞬的功夫,羌塘草原方向的天空也黑了下来。夜幕开启,南北两股黑暗逐渐向着中间并拢,也就在这天地之间,我一时迷失了方向,我抬头,只看见两片黑暗世界之间,北斗七星更加的刺眼。
脚下,青藏线像一根天地之间的刺,在这苍茫与孤寂的混沌中,或隐或现;此时的我,比脚下的棘豆草还要渺小,我的悲观主义算什么?我也许就是悲观主义的一枚活着别扭的刺,和这青藏线一样,和孤独共生,和苦寒并存于世间。
悲观主义者,是一朵早已被遗弃的花,早已在梦魇醒来时,破碎风中。
2019/10/1孤岛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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