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九点五十八分的时候,我把车停在了姜未莱家外的路口。
姜未莱,我的发小,那个在我的印象里,永远热情永远直爽的人,在我受欺负的时候站出来保护我的人也是那个笑着对我说,“我要嫁人啦”的那个人。说是发小,其实她比我大了十岁。
踩着楼梯走上去,一步一步我都十分缓慢,或许走的慢一点时间也会拉长一些吧。二十年前,姜未莱结婚了。就在结婚的两个月前告诉了我,她对我说“小谢,我要结婚了,我怀孕了。”
我一愣,嘴巴里的烟掉了下来,结婚,怀孕,姜姐姐要结婚了。我语无伦次的说“我天,什么时候的事啊,你,你什么时候,和谁啊,不是,和你男朋友啊,那个什么,谁怀孕了。”
姜未莱笑着说:“我,我怀孕了,是李澈的,我要结婚了,两个月后。”她安慰着我
我也笑了,真好,可是,为什么这么快。我瞥了眼她的肚子,以前没有注意过,竟然有点鼓鼓的,噢,我明白了。我的姜姐姐,恋爱了五年,如今她是个妈妈了。
我记得我歪着头看着她,她的脸上全是笑意,眼睛里的光闪啊闪。那光是我不懂得,或许是她认为的幸福。八年了,离我上一次见到她已经有八年之久,我知道自己离她远一点比较好,只是有时候想起我的姜姐姐,是不是还在整天油盐酱醋茶。
我想着走着,听到了开门声,我抬起头,看着眼这个身形单薄的女人,姜姐姐。
“小谢,你来啦。”她对我说,那话就像是以前一样,我还是那个小孩子。只是原谅我,对着这个人我半句客套话都说不出,舌头就像被烧红的铁烫过,怎么放都别扭。
“来了,姐。”我笑了笑,走进她的家。很豪华的房子,大理石的地面反射着吊灯上的光,金闪闪的却又柔和,这么舒服的地方,想必她也过的还算可以。
“小谢,真的好久没见你了,从前你小的时候就特别爱和我在一块儿,你还记不记得小的时候我们去杭州,那个时候……”她说着,手搭在了我的手上,令我意外,看上去较为光滑的手居然粗糙僵硬,我向上看,一张巴掌大的脸,加上微微凹陷的眼睛,配着红色的口红,着实让我愣住了。我没有结过婚,我原以为,她会过得还可以。
“姜姐姐,这些年来,过得不好吗”我盯着她问道。
“好啊,挺好的”姜未莱不自然的笑了笑,极力掩饰着。
“我知道,你不太好,二十五年的青春你后悔吗?”我觉得自己仿佛再问一个傻瓜问题。
“有什么后悔不后悔的,后悔怎么样”
“离婚”
“离婚?小谢你没结婚吧”姜未莱看着我,那一刻我又是那个小孩子了。
“几年前我和他闹过离婚,可是后来没成功,大家都闭口不提这件事情”,她顿了顿,摸了一下自己的脸,“你知道我和他在一起最难过的是什么吗?”
我摇摇头,我已经很久没有联系她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以前没钱的时候,我租了一个小店卖电线,晚上用旁边工地上废弃的泡沫板垫着在店里睡觉,三个人睡在两张泡沫板上。后来稍微有一点钱了,能租房子了,他整天不在家,搬家什么的都是我一个人,孩子吵着要睡觉,我只能把他哄睡着放在桌子上给他睡,我去搬东西。那个时候有很多小偷,半夜的时候,门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吓得不敢睡觉,开着灯,趴在窗户上望着他回来,我一直觉得,只有他在我身边的时候才是最安心的时候。” 她说着,竟耸了一下鼻子,眼眶开始泛红了起来。
“我扒过洗浴城的鞋柜,一双双的找他的鞋子,翻过他的手机,从营业厅打出几百块的消费流水,甚至我在生二胎的时候,他还在打电话,住在外面的宾馆从来没有陪护过。小谢,这么多年我原以为我不在乎了,可是我还在乎着,还总是揪着不放。”
我的嘴巴张了张想要安慰他写什么,可是半天我也不知道说什么,之前的气势全然消失,对于这个女人我实在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来。
“他给别人钱,买各种奢侈品,出去旅游,和别人规划以后生孩子,上哪个学校,去哪里住。他已经不在乎我们了,可是我在乎,哪怕不在乎他,我也在乎我的两个孩子,我也不能一干二净的离开他。他一直说孩子他自然会照顾好,不用我操心,可是他连孩子上几年级都不知道,有一次问老大她几年多大了,呵呵。讽刺吧。”姜未莱嘴上说的强硬,眼泪却掉了下来,啪嗒一声落在我的手上,她慌乱地抹掉,几下之后,哭的更厉害了。
“孩子还好吧”我问她。
“有一次我问他要生活费,他和我说没有,我站在他床前不肯走,孩子过来让我先回去睡觉,我不走,家里的电费单贴在了门上我没钱交。我已经四十对多了,小谢,我就是掰着手指头算,我还能有几个四十岁,我难过啊。”
我拍拍她的背,这一次,我的眼眶也红了。
“前前后后加起来三十年了,这三十年,我一步没有离开过这个家,有的时候我也生气,我已经不年轻了,我有各种各样的毛病,我学个新东西要好久,我还在过着向他伸手要钱的日子,我还在过着一复一日的生活,我没有本事支撑整个家,没有底气去说孩子和我过,没有本事头也不回的离开。”
就像是决堤,一发不可收拾。或许是故事太心酸,又或许是气氛渲染起来了,那一刻,我的心也被揪着,灌上滚烫的姜汁,酸,辣,苦不堪言。
我知道没有尊严的女人很苦,也不曾经历过这样的事,我一直教着别人把玩人心,实在是想不出这种女人的苦楚。那一个晚上,我们抱着彼此,就那样哭着,没有说一句话。
当我开着车离开的时候,透过车边的倒车镜来看着她,她转身离去,像是用了巨大的力气才走了一段路,她在我的倒车镜越来越小。
路口的信号灯是绿色,我却舍不得走,所幸太晚没有车,我便一直等着,在打在我脸上的绿光变成红色的时候,倒车镜里面的女人到了下来。
我的姜姐姐,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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