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时间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了,不管受过多大的伤害和苦难,时间都会把这些东西带走,也不对,不能这么讲,也许只是因为时间长了,再也不会把伤口展示给别人看,渐渐地会自我欺骗,自己告诉自己都过去了,可是到底迈过坎没有,只有自己知道。但是还是会在某个瞬间回忆起来的时候,泪流满面。
那年梁睫突然离世,木森父女两人经历了最黑暗的时刻,随之生活又步入正轨,木森继续工作,木凉继续上学,两个人看上去还和以前一样,只是两人都有了不能言语的那个部分。
木森把自己交给了酒和香烟,这个小城里有名的电力工程师,在短短几个月内迅速衰老,再也没有意气风发。原本儒雅的脸庞,现在被悲伤完全覆盖了。
木凉进入了高考最后的冲刺阶段,但是她知道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自己从未投入,有时候看到同学为试卷上的几分和老师磨上好长时间,只是笑笑不语,周末补课一律不去,作业偶尔早上起床补。同桌是一个笑起来很阳光的男孩子,桌子里塞满了各种营养品,偶尔会取笑她,叫她木耳,但是也总会在去倒热水时,为木凉带上一杯。
课间和万万站在走廊上看楼下的人来人往,刚从小卖部买完可乐的男生,三两个勾肩搭背地走回教室,青春期的男孩子,一个个又瘦又高。走在后面的女生,时而捂着嘴笑,时而撒娇似地打着同伴。
木凉从不羡慕这种手牵手的友情,她和万万看上去很亲密,但是又不像其他女孩子那样,整日黏在一起,有时候一方有事吃饭没有叫对方,也是可以的。
“快考试了,好累啊,好想睡完一觉这一切都结束了。”万万一面扣着手指头一面自顾自地说。
木凉转过头看着万万,白得发光,连脸上的茸毛都可以看清楚,大大的眼睛很是可爱,木凉不由得高兴起来。
“你考完试想做什么呢?我一定要睡个三天三夜。”万万抬起头,却被木凉手臂上的黑色的臂章刺痛了眼睛。
“我啊,想去一趟苏州。”
“去苏州干嘛?”
“想去看江南的园林。”
“你什么时候对园林感兴趣?”
木凉还没有来得及说,上课铃响了。两人只能相视一笑进了教室。
语文老师是一个有些微胖的女人,正在讲辛弃疾的《青玉案》,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木凉不爱这热闹氛围,她爱郎上孤舟妾上楼,栏杆未倚泪先流。热闹固然是令人高兴的,但是热闹过后的落寞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所以她宁愿不要热闹。
木凉看着同桌奋力地做着笔记,突然有点想逃离,好想吃暖暖的泡面,最好是藤椒味的,脚上的冻疮犯了,好痒啊,对了,昨天闹钟坏了,不知道明早还能不能醒来,上次在步行街看到的那个绿色闹钟好顺眼,下次一定要买回来,刚刚老师布置了一堆作业,算了额,明天早上再过来抄吧。
这一刻,木凉太想逃离。
学校的围墙坏了挺长时间,木凉偶尔发现的,轻松一跃就出去了。
初春还是有些冷的,木凉把羽绒服的帽子盖在头上,一边走路一边吃着炸鸡柳,学校的附近有一条古街,厚重的石板路,城墙在当时的木凉看上去还有点高,古街上是各种的商铺,发廊,眼镜店,木凉像一个游客一样审视着这个地方,好像还挺有意思的。
古城里有一座寺庙,木凉来过这里,木森有一条檀木手串是找这里的大师开的光,记得寺庙的院子里有一棵大槐树,木森和大师在大雄宝殿里交谈着,木凉却被树上的祈福的红丝带吸引住了。
愿消三障诸烦恼,愿得智慧真明了,普愿罪障悉消除,世世常行菩萨道。
木凉看着这个句子,不由得出了神。
(五)
古城广场下有一个小型的游乐园,并不正轨,设施仅有几样,木凉坐在游乐园旁边的长椅长发呆,远远地看到那辆灰色马自达六,心里想完了完了,盘算着赶紧溜,可是还没来得急,车上的人已经走下来了。
初春还是挺冷的,这人却只穿着大衣,还是和木凉第一次见他那样,目光里有几分不羁,又有些淡漠,杰之明显已经看到木凉了,却没有走过来,而是到旁边的奶茶摊买了一杯奶茶。
“如果我没有记错,你现在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吧?”杰之一边把奶茶递给她,一面不经意地说着。
“我翻墙出来的,有一处很矮的。”
“不错,很有我当年的风范。”杰之的眉宇间带着戏谑的样子。
木凉无语,两人只好尴尬地坐着。
“你爸爸最近怎么样?”许久,杰之突然问道。
“酗酒。”木凉尽量用平和的语气。
杰之轻叹了一口气。
“木凉,你要知道,不管怎么样,你的父亲一直是一位优秀的工程师,而且他一定是爱你的。”
木凉轻轻地点了点头。
天色渐晚,杰之送木凉回家,坐在车上,木凉有些恍惚,车里很整齐,连基本的挂饰都没有,只是在操作台上放了一瓶特别小的香水,木凉想,车里的香味估计就是这个香水的味道吧。上次坐杰之的车还是半年前去医院,完全没有心思关心车子的内饰。
木凉一直是一个好奇心不是很重的人,面对杰之,突然有了好奇心。
“你和我爸爸怎么认识的?”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你爸爸是我的师父,他太有才华了,所以我爱上了他。“杰之说出这个话来,自己也吓了一跳,不知为何,就是想捉弄一下这个看上去有点孤单的女孩子。
木凉翻了一个大白眼,转过头去不搭理他。
“生气了?开个玩笑嘛,至于吗?你爸爸真的是我师父。我真的是欣赏他的才华。”
“那我应该喊你什么呢?叔叔还是哥哥?”木凉一直在想这件事,杰之看上去并不像木森其他同事那样,年纪都和木森差不多。
小时候,木森总是带着木凉在研究所的大院子里玩,木凉总是甜甜地叫李叔叔,王阿姨,这些叔叔阿姨总是摸着木凉的头说,爸爸又在开会啊,去办公室里等一下。而杰之看上去比木森小好多的样子,一时间,木凉也不知道该如何相处。
杰之哈哈阿大笑,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有些成熟的女孩子,居然在纠结这件事。
杰之故意咳了咳,当然叫叔叔啊,我和你爸是一辈的。
木凉转过头去,不再搭理他。
古街离木凉的家很近,不一会就到了。
木凉拿起书包,打开车门,迈着大步子朝家走去。
木森走路总是大步流星,目视前方,小时候的木凉跟在他后面,总是要小跑才会跟得上他,有时候还会被甩下好远,但是在每一个转角的地方,木森总会回头看一眼,确定她还在,于是长大后,木凉也和父亲一样,挺直背,大步流星地走路。
杰之望着这个看上去有些倔强的背影,想起那日在医院哭到昏厥的模样,居然在同情的基础上多了一分心疼。
那天杰之离开以后,难得地不想回家,开着车在城市里转着,他去年硕士毕业,读的专业是电气自动化,父母都是电力企业的高管,按照父母给他安排的路,应该也是进入电力企业,然后经历理所当然的晋升,然后走向父母给他安排好的路。
杰之当然不愿意走父母给安排的路,于是在毕业这一年,来到了这个位于东部沿海城市的小研究所,木森也就成为了他的师父。
木森对这个谦虚的学生很是喜爱,觉得杰之就是年轻时候的自己,两个人一拍即合。经常在实验室聊天,一聊就是好几个小时,从交谈中,杰之也知道木森有个幸福的家庭,却没想到第一次见木森的家人是在医院。
其实杰之也不过是刚毕业的学生,那日在医院见到生离死别也是着实让他震惊了一番,但是对于情感的束缚,他一向看得很轻,但是那天还是在从医院回家以后给父母打了一个电话,但是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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