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

01

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在山海关外塞北平原上，有个冷家庄。

因为支系庞大，庄子就划分出东、西、腰三院，以便管理。其中大族长由腰院嫡出，掌管着冷家庄百分之七十的产业。

但财富和欲望的重叠，往往会催生出赤裸裸的罪恶。腰院想继续侵吞西院的财产，这是一场狼与羊的角逐。结局已定，只是缺少一个合适的借口。

终于有一天，因为年关事情多，西院忘记送上祠堂的香火钱。大族长以西院藐视祖宗，无视家规，将他们驱逐出冷家庄，并没收了西院三分之二的产业。

朗朗乾坤，日下苍穹，红口白牙却无处申诉。将近两百户的西院，只好跟随他们的族长迁徙到靠山屯，草草安顿下来重建家园。

说来也巧，正值一支南蛮逃荒北上，路过靠山屯讨水喝。族长盛情款待，其中有位风水师，通晓阴阳易理。为了答谢族长，他指了一处山林说，那是墓穴的龙眼之地，死后葬于旁侧，不出三代必出能人！

西院族长怎会忘记驱逐之辱？将风水师的话牢记于心。只要能带领家族复兴，一雪前耻就成！他叮嘱儿子，待自己百年之后，定要安葬于此。

白云苍狗，岁月荏苒，一晃几十年就过去了。族长的孙辈中出了一位冷啸山，自幼聪颖，骨骼健硕，十四岁便能文能武，协助父亲管理族里大小事务。他有一个弟弟冷啸河，相较哥哥体质就孱弱许多。

话不扯远，就来一段冷啸山的故事给大伙解解闷吧。

02

说天寒地冻，锣鼓喧天，冷家庄里里外外热闹非凡。今天，是腰院大少爷娶亲的好日子，高朋满座，宾客如云。

吉时已到，大家都在期待拜堂成亲的重要时刻，但新娘子却迟迟不肯下花轿。

大少年冷啸云站在花娇前，眉头一皱：“王凤仪，我们两家门当户对，三媒六聘礼仪规矩一样不差，你现在想干什么？”

“谢大少爷抬举，可惜我天生大脚，怕是做不好这少奶奶呀？”

冷啸云低声一喝：“别扯没用的，给我下轿！”

说完，使个眼色，女仆们左右一架，强行将新娘子拉出花娇。冷啸云上前，攥住她的胳膊就往客堂拽。

凤仪不哭不闹不闪躲，她在袖管里藏着一把锋利的剪刀，心中早有主张。若是天黑之前她等的人还不到，就只能自求多福了。只要冷啸云敢进洞房，就与他拼个鱼死网破！

怕什么？等啸山大哥回来，一定会替她报仇的！虽然与他只有两面之缘，但凤仪早已芳心暗许非他不嫁。无奈父亲坚决反对，岂容她女孩家胡来。

这看似一见钟情的荒谬事，还得从十年前说起。六岁的凤仪，因为缠足的陋习，被母亲折磨得苦不堪言。她是个犟丫头，经常半夜偷偷解开又臭又长的裹脚布，总想逃出家门做一只自由自在的小鸟。

因为凤仪反抗激烈，直到八岁这大脚丫还在生长。愁容满面的母亲，看着凤仪就哀声叹气，担心她将来不好嫁人哪！

那一日午后，知了还在晒蔫的柳枝上聒噪。凤仪哭闹着往院门外跑：“我才不嫁人哪，我不要裹脚！”

突然，远处传来马蹄声。转瞬间，迅疾如飞，已至近前。定眼一瞧，哇！十四五岁的少年，俊美翩翩，脚蹬乌骓马，手握虬龙鞭。这就是说书讲古的英雄豪侠吗？稚嫩的凤仪看呆了。

少年翻身下马：“请问，这可是王家庄大族长家？”

“正是，敢问少侠尊姓大名，何事造访？”仆人急忙应答。

“在下冷啸山，刚从城里来。王家姑奶奶让我给当家的捎封信来。”

仆人立刻去通禀，牵马童过来接过缰绳。少年明眸星动，潇洒如风，跨过门庭时，气宇轩昂。只见帘幕声随影动，大有挥戈挽日的雄浑气概。

少年辞行时，已是日头偏西。正要上马离去，凤仪突然跑出来。

“大哥哥救我！快带我离开，我不要嫁人，不要裹脚！”

丫环家丁追了出来，抓住女孩就往院里抱。冷啸山看着可怜的小凤仪，脑子一热，两步蹿了上去。抢过小丫头翻身一跃，跨上骏马。

缰绳一带：“追风，快！”

说完，手中长鞭一甩，啪地一声响，柳枝咔嚓折断，仆人们纷纷后退。这阵势，谁敢阻拦？只能眼睁睁地望着他们绝尘而去，半晌才回过神来。

“快去禀报老爷，小姐被人拐走啦！”

凤仪爹追到靠山屯时，已经上灯了。家丁点着火把，哐哐砸着大门。

“开门！开门！再不开门就不客气啦！”仆人们怒吼着。

马厩里传来追风的嘶鸣声，马蹄踩踏噔噔作响，它似乎想要挣脱缰绳冲出去。

大门打开了，正是冷啸山，他目光如炬注视着这些人。

“不知族长大驾光临，晚辈失礼了，快请进！”

凤仪爹铁青着脸：“快把我女儿交出来，我既往不咎！”

“这个，晚辈实在为难，凤仪不愿再回王家庄。”

“放肆！信口雌黄，快把小女交出来，否则我荡平这靠山屯！”

家家户户传来狗叫声，乡亲们听到动静，抄起家伙陆续赶来。冷啸山示意大家不要轻举妄动，这事他要自己来解决。

然后，他抱拳施礼：“前辈息怒，凤仪不愿缠足，为何一定让她受这份罪呢？”

“不裹脚，将来怎么嫁人？”

“我娶她！”冷啸山高声道。

仆人喝斥：“大胆狂徒，不知天高地厚，今天就好好教训教训你！”

说完，一众家丁就扑了上去。鞭声闷响，拳脚相向，一阵混战过后，就是家丁们连滚带爬的场面。

凤仪爹跳下马车，手向腰间一探，匣子枪砰地一响，要将空气震碎一般。

“小子，看你是个人物，只要把小女交出来，这事就此了结。如果非要逞强斗狠，那就只能做这枪下的冤魂了！”

凤仪爹话音未落，少年长鞭出鞘宛如游龙。没等他反过神来，手腕一痛，匣子枪已经飞了出去。

“族长受惊了，这并非晚辈本意。明日天黑之前，我定会将令千金送回府上。但在下有一事相求，不能再给凤仪缠足。待她成年，如果愿意嫁我为妻，必三书六礼上门迎娶！”

冷啸山举手示天：“晚辈今夜在此立誓，若他日违背诺言，天地可诛！”

风云突变，措手不及，又忌于上百号人围观，凤仪爹只好带着仆人忿忿离去。

第二天，冷啸山果真单枪匹马，将凤仪送回了王家大宅。

他直接坐在马背上交待：“记住，我能带走凤仪一次，今后也能带着她来去自如。若你们还要为她缠足，那就不能怪我了。”

说完，脚蹬一踏，伏着追风扬鞭而去。

03

王家没有再为凤仪缠足，只是叫仆人把凤仪看得更紧些。此后，冷啸山一直在省城闯荡，做生意挣大钱，偶尔回到庄上来。

转眼六年过去了，凤仪出落得如花似玉。冷啸山也已经二十岁，他托媒人去说亲，王家却一直推托，他们不肯将女儿嫁给他。因为，凤仪与冷家庄大少爷早就指腹为婚，定了娃娃亲的。

凤仪爹觉得这样不是办法，他要找亲家公商量。这些年，冷啸山让他如鲠在喉，再拖下去恐怕夜长梦多。为了以防万一，应该想办法除掉他更稳妥！

不想，灯下密谋，竟被凤仪的贴身丫环秋菊听了去。这可如何是好？凤仪心神不宁，坐立不安，必须想办法通风报信才行！

“秋菊，你帮我把这封信悄悄塞给小石头。让他天亮之前，一定要送到靠山屯冷啸河的手中。”

“小姐，这孩子可信吗？”

“小石头是更官赵伯的儿子，应该不会有事的，现在也只能赌一把了。”

第二天中午，小石头回来了，还捎回一句口信“四月初八”。

凤仪心领神会：“四月初八是极乐寺的庙会，就是后天，我一定要想办法出去见啸山大哥！”

“小姐，老爷派人严守大院，房前屋后连角落都不放过，您怎么可能出得去？”

“我已经想好了，这次要明正言顺地出去！”

果不其然，凤仪说要去极乐寺给母亲祈福，她爹爹爽快地同意了。并且派了二十名家丁随从，私下叮嘱若是发现冷啸山，就给我拿下死活不论！

极乐寺庙会好热闹，凤仪点香跪拜结束后，就对秋菊说今天一定要好好逛一逛！于是，她们就手拉手钻进了人群。

遮阳伞下有桌有炉，煎饼、面条、饺子、油条；表演场地，变戏法的、刀枪对打的、踩高跷的、放黑白小电影的。

好吃好玩的，真是应有尽有。但这些都不是凤仪要的，她在快乐地寻找一个人。

“姑娘，平安符来一个吧？它能保佑你心心念念的人，一生顺遂，心想事成，飞黄腾达，姻缘美满！”

秋菊嘴快：“哪里来的骗子，卖个符也要花言巧语!”

凤仪却停了下来：“有劳先生，来一个平安符？”

“好嘞！姑娘相貌不凡，一看就是广结善缘，福泽深厚之人。将来必是富贵无极，夫唱妇随，幸福万万年哪！”

“若真如先生所言，小女子必万死不辞。每日诵经祈福，望您成全？”

“姑娘带好这平安符，困惑自然化解。”

得了平安符，凤仪便拉着秋菊离开了庙会。返回王家庄时，一路并无异常，但她悄悄告诉秋菊，自己已经见过啸山大哥了。

听得秋菊一脸惊诧：“什么时候的事儿啊，我怎么不知道？”

04

这两年过去了，听人说他进山做了响马。凤仪可不想那些，今天只要啸山大哥来救她，就算身败名裂，做个压寨夫人这辈子也值得！

秋菊两天前就逃去靠山屯找啸河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见到啸山大哥没有？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该做的都做了，一切顺其自然吧！

这边正在催促拜堂，外面却传来一阵骚乱，还有烈马的嘶鸣。伴着咚咚咚皮靴撼动大地的声响，一群持枪荷弹的人闯进了客堂。

“我的女人你们也敢动，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凤仪兴奋地一把扯掉了红盖头，她的英雄来啦！他真的来啦！

“冷啸山，你还是回来了，在大族长面前竟敢如此无礼！”新郎官叫嚣着。

砰砰！枪声响起，头顶的雕梁画栋出了个大窟窿，全族上下鸦雀无声。一行人迅速控制了现场，只等领导一声号令就会行动。

冷啸山锦帽貂裘，长鞭在手，微眯双眼如猎鹰般扫视一圈。

“你，把喜服给老子脱下来！”他用虬龙鞭指着新郎官。

“不脱！有种你杀了我！”

啪的就是一鞭子，冷啸云顿时捂着脸鬼哭狼嚎。

“乖乖脱下来，不然老子让你皮开肉绽，伤筋断骨，生不如死！”

虬龙鞭再次扬起，突然一女子断喝：“住手！休要再伤我儿！”

只见高堂之上，冷啸云的母亲含泪走下来：“冷啸山，王家的姑娘我们不稀罕，既然是你的，带走就是！”

然后，她转身走向儿子：“啸云，这个姑娘娶到家也是个祸水，把这身脏衣服脱下来送给他！”

冷啸云颤抖着，极不情愿地脱下喜服，气愤地扔给冷啸山。

“这就对了，学聪明点，不是你的就不要讨麻烦！”

冷啸山穿上喜服一抱拳：“各位族长们都在场，有谁不知凤仪是我的女人？既然父老乡亲都在，酒席宴菜也已备好，我就讨个吉利与凤仪在此完婚。希望大家给我们做个见证，谢了！”

主持大局的父辈们虽然气恼，但又无可奈何。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礼毕，洞房就免了，冷啸山挥鞭指向大族长。

“今天，我要将当年西院留在这里的一并讨回，谁敢阻拦就要问问我手里的这杆枪！”

一盏茶工夫，大族长派人拿来了两百晌地契，还有三百里河套的文书。冷啸山看也不看一眼，只将这些往怀里一揣。

“这么多年的红利，看在同出一宗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了。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但若敢来纠缠，老子枪子不长眼！”

说完，拉上凤仪出了客堂。

“媳妇儿，上马回家！”

浩浩荡荡的队伍，风卷残云呼啸而来，丢下一地狼藉踏雪而去。凛冽的寒风刮过，大红的喜字从窗棂上飘落。冷家庄的男女老少大眼瞪小眼，不知刚刚发生过什么。

新郎官趴在地上嚎啕，咬牙切齿地喊着：“夺妻之恨，奇耻大辱，此仇不报，我冷啸云誓不为人！”

各位，今晚就讲到这里了，我们明天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