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0日
我今天抓到了一只年轻的吸血鬼，它身上充满了人类的气息，居住在一间设施齐全位置隐秘的林中小屋里。它跟我说，人类都是骗子。
“她没跟我说你们人类会死。”
“人当然会死啊，你们吸血鬼也会死。”
“我是说，我不知道你们人类会死得那么快。”它一脸委屈。
我满脸问号：“呃，你的族人没教过你人类的事情吗？”
“没有，我很小的时候就遇见她了，我一直跟她生活在一起。我80岁的时候就跟她在一起了。”
“喔，那可真是很小了。等等，你的族人怎么能让一个吸血鬼宝宝到处乱跑？”
“我自己出来的。”
“你的叛逆期是不是有点太早了？”
“什么？”
“…没什么。”
这不是第一只破坏规矩偷溜出来的吸血鬼了，不然也不会有我这样的人来专门负责它们。吸血鬼之中也有像青春期的人类一样叛逆的家伙，我是这么想的。
“那她可真是一个坏姑娘，这么重要的事情都没跟你说。”我用哄小孩子的语气补充了一句。
年轻的吸血鬼坐在小沙发里，有模有样地拿咖啡杯喝着血。
在我拿出工具时，它恰好开口：“我非常地爱她。”
噢我的天，又是一个爱情故事。你们吸血鬼自己没有好姑娘了吗？非要来爱人类？
“她一开始也很爱我，她一开始对我很好。”
偏偏我喜欢听故事。因为我有个梦想，我想当作家，我需要素材。于是我没急着把工具从塑料袋里整理出来。
它也一点儿没有要与我拼死一战的意思，像极了那些知道自己大限已到的苍老的人类。
“人类为什么会死得这么早呢？”它问我。但它没有看着我，所以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然后是沉默。
它不再继续讲下去了，而我安静地在等它继续讲。我不喜欢在别人讲故事的时候插嘴，会影响我的投入。
但现在的情况，我必须得开口了：“然后呢？”
“然后你来了。”它依旧低头盯着地板，声音还是委屈巴巴。
我又是三个问号：“……呃？”
“你们人类到底能活多久？”它问我，这次它盯着的是手里的咖啡杯。
“100年吧。”
“太短了。太短了。”它连连摇头。
“这对人类来说已经很长了，你不能拿吸血鬼的寿命来作对比。”
“100年能干什么？你们都不能看清楚月亮也看不了几颗星星。呆在这里的森林就看不到那边的海，你们不会飞。”
“我们有飞机……”我很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100年，你们甚至来不及读几千本书。”
“你还读书？”
“她读书。我算过，她平均每年能读40本书，你算算，她一生才读了多少本书？”
“你还会算数？”
“她教我的，她还会给我读书。她喜欢，我陪她。她还有很多书放在那里却一直没读。她只有100年，她来不及。”它显得有点生气。
“但100年已经够人类做很多事了，你看，人类还搞了那么多国家，发明了那么多东西。”
“对，她还需要出门去，她每天还有很长的时间不在我身边。”它好像更生气了。
“她得工作，人类都得工作。可她工作的时候你都在睡觉啊。”
“是的，她还需要睡觉，她睡得也很久，她每天至少睡5个小时。”它越说越气，我倒像是在煽风点火。
“她已经睡很少了，人类的正常睡觉时间是7、8个小时。”
“7、8个小时？你们已经那么短命了为什么还要睡那么久？”
“我们不睡那么久会更短命。”
“你们好惨啊。”
“嘿！”
我真是气死了，而它抬起来的脸上还写满了不高兴。
我感觉我在跟一个没有常识的孩子争吵。它简直像是一个离了妈妈就闹脾气的宝宝。虽然它确实也才200岁出头。但是，我的天呐，它为什么会“短命”这个词？
我有点同情那个倒霉的姑娘，碰上这么一个巨婴吸血鬼，她爱得一定很累。
片刻的安静后，房间里又响起它闷闷不乐的声音：“她为什么死得那么快呢……她都还没学会做我想要的那个蛋糕。”
“我能问一下，她是什么时候死的吗？”
“20多年前吧，她说她已经80多岁了。”
“你感觉不到她在变老吗？”
“当然能，她的样子变了，她的动作也变得迟钝，眼睛看不清了，所以她戴眼镜。可变老又没什么大不了的，变老了她也还在我身边。”它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很小心翼翼，仿佛声音太大会把字吹飞了似得。
接着它又说：“后面的那几年，她呆在这里的时间变多了。她就一直跟我在一起，我想那正是我们最相爱的时候。她都不愿意出门了。我很开心，我认为她又变得爱我了，像刚开始时那样。”
那是她已经无法出门了，人类变老了就会这样。但我没说出口，我觉得这个年轻的吸血鬼理解不了，它仍然对人类的寿命充满疑惑。我也没办法解答。
“人类都是骗子。那本该是我们最相爱的时候，她却死了。”它又开始有些生气，仿佛它只学会了生气和委屈这两种情绪。
但我得为人类，为那个姑娘说点话：“人类不是骗子。吸血鬼可以活很久，人类不是，一直都是这样。但100年对于人类来说也很久了，一个世纪了。她活了80岁，也很久了。死亡对她来说是身不由己的。她只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告诉你这一点。但我想她并不是在骗你。”
她骗你什么呢？比吸血鬼死得早这种事情怎么会是欺骗？我在心里问。
“她都变成了老婆婆还会为你去学习做小蛋糕。她为什么要骗你？”
“可是她……”
“她这一生已经献给你了。”我预感它又会重复那句话，于是开口截断了它，“你不应该认为她骗了你，你看，她的80年里至少有60年都有你。她是真爱你的，否则怎么会让你占据了她的人生的一大半。”
这位年轻的吸血鬼看着我，样子傻愣愣的。
“可是，可是她……”它又低下了头，“她才让我爱了几十年，她为什么不让我再继续爱她？我会爱她几千年。”
我因为几千年这个词有点噎住。
“她死了之后，我的爱越堆越多，我都找不到地方放。可她为什么就死掉了，才80年而已。她80岁就死掉了，而我80岁的时候才刚刚遇见她。我还有好多爱没有给她，我想她同我的爱意一起活得更久一些，可她的寿命比我的爱短太多了，她死得真得太早了。我很想她，我还想爱她。我还想告诉她我知道那本书上第三个故事里的那个词是什么意思了，我还想……”
年轻的吸血鬼说个不停，我多想叹口气。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至少现在没有办法，人类没有办法活得跟吸血鬼一样久。
这个年轻的吸血鬼不能理解为什么它的人类会死在它正是年轻的时候，就像我不能理解吸血鬼为什么要爱上人类 一样。
最后，在我将工具刺进它的胸口时，我看见它的脸上是在哭的表情，但没有眼泪。
吸血鬼是没有泪腺的，所以它们不会流眼泪。
但我想，它们以后会进化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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