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四
中午刚过不久,雨渐渐小了起来。乌云散去了,太阳又从云层里探出她那明媚的笑脸。大雨过后的世界,大地一片清凉,侵扰人们近半个月的酷热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天气的好转使我原本沉重的心情也变得轻松了许多,而且令人兴奋的是下午就能退到我所排的号,如果能顺利地将妻舅的钱退出来,那么就是推开了一个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的大石头。想到这里,我的心情变得有些振奋。
但当我和刘红再次踏上公司前面那块土地时,我才真正明白我的身心将要经历一场多么严峻的考验。
天气的好转,使公司面前聚集了更多的人,维持秩序的警察也随之增加了不少。几辆警车静静的停在街边的树荫下,这其中一辆是往日不曾看到的,驾驶室后面带着一个封闭的小货厢,透过车窗能看见车内四周安装着铁条,一看就知道是押送犯人的专用警车。站在路两旁的警察全副武装,不茍言笑,比往日似乎又多了几分威严。看到这种情形,我的心便开始嘀咕起来。出发前的那份镇静和从容在倾刻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被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所代替。我试图控制住自己不去想,但我的眼睛老是往警察、警车盯。警车、警察又使我想到了锃亮的手铐、昏暗的牢房,甚至想到了有关警察对犯人的暴殴的传闻,看来想像力丰富在一些时候也不是一件好事。而这一切,仿佛过一会儿,就会发生在我这位仗义的同乡身上。老天!如果真是那样,我有什么法子来解决这些事呢?我几乎不敢想下去,可我又克制不住自己不到头想。
这些棘手的问题仿佛就像一颗颗定时炸弹埋在我的脑海里,稍一松懈,就会自动引爆;又如无数的丝线在大脑内交织、緾绕,越来越紧。刚开始,我的头脑还稍稍有些清醒,渐渐的,太阳穴处就变得紧绷绷的,整个思维如同凝固了一般,犹如一团失去了弹性的棉花。有一段时间,我简直想用最快的速度逃离这个地方,但就在我正想抬起脚的那一刹那,似乎有一个声音在耳边不停地对我:你能走么…?是啊!辛辛苦苦等了这么多天,难道不是就为了这一刻?你能走么?你走了,两手空空的拿什么向亲人交待?况且,要是我这种情绪让刘红觉察出了什么异样,打击到他的信心,那才叫功亏一篑,什么都完了。
于是,我只好强打起精神,还不时找一点话题和刘红聊聊,使他精力不能过于专注。但我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公司大门的入口处。那由两根软软的警戒带隔离开的入口处,对在场的每一个人来说,就像一个美梦的入口,吸引着多少人的目光啊!我仔细地盯着每一个从入口走进去的人们,似乎想从他们身上找出那怕是一丁点让我能暂时感到轻松的东西来,但从那里经过的每一个人,无一例外都是严肃的表情,仿佛都像是一个个冒领的人。但什么也没有发生,他们一个个都顺利的通过了警察仔细的检查,并且隔不上一会儿,就有人表情轻松地从入口处出来。那一定是退掉了机器的人。每当这样的人出来时,便有很多人围了上去,“退了没有?…”,此时此刻,基它语言都是多余的,而那个被问道的人通常是一边将手里一叠钱仔细地数着,他那句:“退了!”的肯定的回答,在那一刻,无疑比世界上最美妙的音乐都动听。还没等人们问几个大家都关心的问题,他便由那些在外面焦急等待的伙伴簇拥着向外走去。同样的,当下一个人走出来的时候,人们又围了上去。几番下来,我总算打听出只是入口处的两道关口检查得紧,过了这两关就松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我那会儿正和刘红说话。忽然,有人在我们旁边对一起来的人说道,“你们看,那个人怎么了?”,我们扭进头支,看见一个瘦瘦的青年被两个警察背着双手从门口推了出来,他侧过头来,急促地对警察解释着什么,但这两个警察如同两架机器一般,一点也没理会他,推着他快步穿过人群,对一个站在街边的中年警察说了几句话,只见那个人手一挥,在警车旁肃立着的两个武警,快速走到这个人面前,掏出一副锃亮的手铐,“哗”的一声,将他双手铐起来,推着他走到那辆囚车后面,打开车门,往车厢里一丢,警车便鸣着刺耳的警报声,乌拉、乌拉地开走了。
一个冒领者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揪了出来。
这突然发生在我眼前活生生的一幕令我目瞪口呆。心里顿时升起一股巨大的恐慌,双腿直打颤,差点没坐下去。我偷偷看了一眼站在我身边的刘红,他脸上显露出来一种复杂的表情,让我心里直打嘀咕:他会不会变卦啊?
可是他呆会儿也像刚才那个人一样被抓了进去,我可怎么办?
那一刻,我内心那一点仅剩的勇气再也抵挡不住像大山一样向我压过来的恐惧和失落。
“我们回去吧?”我低声对刘红说道,神情落寞而又哀伤。
“你说的,那我们就回去了?”从我嘴里蹦出来的这句话显然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他的脸由红转白,眼睛里喷出一股火一样的光茫,在这股热烈的光茫里,我感到了一丝无法掩饰的鄙视,但更多的是愤怒。
他的嘴唇翕了翕,但终于什么也没说。伸出右手一把拉着我,朝着一旁的汽车总站内快步走去。
汽车总站内是一个十分宽敞的大院,和传销公司只有一墙之隔,站在院内向左望去就能看见公司的楼梯,这条平常供人行走的通道挤满了等待的人们。这会儿就是能够站在楼梯里都是一件令我非常羡慕的事情,因为这些人都是通过了严格的身份检查,很快就将摆脱厄运,过上令人羡慕的正常人的生活。
当我们不约而同地走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时,刘红松开了拉着我的手,“我真后悔当初答应帮你!”他显得极为生气,但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似乎在努力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怨气。
“我,我是怕…”我不敢接着往下说,生怕会激起他更大的愤怒。
“怕我会被条子抓进去?”这时他的神情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出来的诡谲的笑容,“那不更好,在里面吃上几天不要钱的伙食,还省得我从早到晚看到你们一个二个绷着一张苦瓜脸,一点都让人高兴不起来”
“你以为我不明白这样干的风险”,他看了看我,继续说道“这些天我也总算明白了,传销真的太害人了。你们那个所谓的摇摆机,吹起来包治百病,其实大不了就是一个健身器嘛,你知道么?商场里同样的机器卖多少钱?八百元!你们呢?花了三千九百元,你们的钱是草纸!
“你又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帮你?”说到这里,他显得平静了许多,“我是不忍心再看见你为了退掉机器那么痛苦不堪,你那么在意你给亲人带来的损失。说实话,是你的重情重义感动了我。但我真的没想到你是一个这样经不起事的人。”
“事情都到了这个份上了,死马当作活马医。我都不怕,你怕啥?”
“况且,你不去试试,你又怎么知道不行?我们这又不是去偷人、抢人,你是在为你自己的妻舅退机,万一查出来了,你这购机单、身份证又不是冒牌货”,他用手捋了捋掉下来的头发,神情显得异常的镇静和刚毅。
“别担心,就算我进去了,你大不了给我送几顿饭,打个电话告诉你忠爸就行了”他话中所指的忠爸,是他的父亲,在我们当地是一个以仗义疏财出了名的企业家。
现在看来他为了打消我思想上的顾虑,把他平时从不轻易提到的父亲也搬了出来,真的算得上是用心良苦。
他简单的话语里透出的真诚的关切,就像漆黑的夜空中微明的星光,眼前的路虽然曲折,但那点点星光总会给人以希望,让我们有勇气沿着崎岖的山路一直走下去。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我不是孤单的,我有亲人、朋友,那是生命中每时每刻都在牵挂着我的人,也是我最值得珍惜和牵挂的人。为了这些生命中爱我的人和我所爱的人,我还能犹豫什么,人生的疆场从来都不拒绝勇士,进一步海阔天空。
我们每一个人都在苦苦追寻生命中那些短暂而又灿若流星般美妙的瞬间,但是我请问你朋友,你的心是不是已经变得像石块般冰冷,你是不是还在为满天的晚霞而感动?你是不是还能从刺骨的寒风中听出春天悄悄迈进的脚步声?
当你在别人老去的时候还坚守着一颗童真的心,那么你就守住了生命中最珍贵的宝藏,而你也会变成众人的珍藏。这时生活对你真诚而又丰厚的馈赠,就会让你如同走进了童话中的仙境,说不尽的柳暗花明,道不完的峰回路转,你的生命也会因此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
这一刻,刘红此所表现出来的无私,大度和善解人意,犹如一束强烈而又明媚的阳光,正慢慢驱散着我内心满腔的阴郁,它散发出来的浓浓暖意,让我感觉如同小时候躺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一股细若游丝般的力量正从心间顺着我的血液流向四肢,犹如醍醐灌顶,让我豁然开朗。
“那,那…你小心点”面对他的真诚,我还能说什么呢?
听了我的话,刘红什么也没说,他用一种只有老朋友之间才有的熟悉的目光看着我,仿佛在告诉我他已经知道了。
我们又提着机器回到了公司的大门前,这时已经是将近下午六点钟。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