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乱象

                      人  间  乱  象

        从什么时候开始，医院开始变得滑稽可

笑起来。虽然这只是个小之又小的乡镇医院。权利在这里还是挺好使的，那些不好惹的主儿一般都在那些薪水高事物少的岗位上浑浑噩噩，比如平素比较喜欢烧香拜佛的即将退休的骨科覃主任，比如他老子擅长于到局里静坐告状的肛肠科水医生，比如巧舌如簧能把水说到能点灯的CT科柳主任，再比如那个老公比较厉害据说平素总是和领导呼兄道弟平起平坐的电工于师傅，等等等，他们的工资表总是藏藏掖掖的，若是被会计发现你图谋不轨地试图看看这些红人的工资，坏了，你触碰了雷区，那个说话有点结巴的女子，顿时变得口齿伶俐起来，脸涨得通红，一下子翻过这页，不耐烦地说，你只要看自己的就好了，别人的跟你没有可比性。她怕你找到了毛病立刻去找院长，让他烦心可大事不妙了。后来干脆不会拿出来那薄薄的几张纸了，想看工资到电脑上，她一按鼠标，哗哗哗地跳过，你眼花缭乱，然后只在你的那一行涂黑。这是他们一贯的伎俩。老实人孙笋是被欺负惯了的。你不服气也没办法。柿子总是捡软的捏。这是千古不变的真理吗？嗯?你问谁?谁给你答案。

        比如这次的肺炎施虐。先是先知先觉的某些人上午还在说有可能成为定点医院，下午就看见工人出出进进地装修隔离病房，第二天一张工作安排表就凭空出炉了。早得到消息的人先一天还围在院长左右，覃主任拿到了负责送饭的好差事，原来可是一说到自己看病本事就夸夸其谈的，现在闭嘴了，水医生先前心脏出过毛病，当然得重点保护，也去送饭，只是抬脚上上楼，清洁区露露面，病毒远着呢。于师傅的媳妇贺医生被分在发热门诊，有人看见她哭了，于师傅从院长办公室三出三进，然后第一天上班时贺医生的班被一个分在后勤消毒的毛头小伙顶上了，小伙子姓刘，平素跟着何医生学习，然后他的名字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工作安排表一栏，此次他不像以前写病历，总是师傅名字在前，然后斜线，他的名字在下，他得以翻身，他的名字在前，然后括号师傅的名字。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现在是他孝敬师傅的时候，不然师傅白疼了，危难时刻显真情，他消毒的时候照常去，只要和发热门诊没有冲突就得了 。他突然变成了三头六臂。当然也有好事者在后面愤愤不平，人小伙子一笑而过，中立者说了，你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人当事者不急，你局外人倒是不平起来了。好比上学时我打碎了同桌女生的墨水瓶，弄花了她的书，人家只是淡淡的，倒是靠她另一边的同桌跳出来向老师打小报告了，老师却明智的很，反过来教训好事者说管你什么事，让你多嘴，别人没意见，你倒急了，皇帝不急急死太监。我仿佛成了功臣。哈哈。老实人孙笋倒是被分到了第一线，据说收确诊病历的四楼。

      疑似病人很快就送来了。工作慢慢铺展开了。送饭得爬楼梯，最心疼媳妇的水医生的老公廖某戴着口罩就来了，他没有跟院里说明，只当爸自己媳妇的活儿不留死角的完成了，想来谁也不会反对。水医生知识偶尔露露面冒个泡。覃主任嚷嚷着腰酸背痛腿抽筋，缺钙了吗？平时她可是生龙活虎，不用退休，再干个五百年都金身不坏的。孙笋第一天上也班，一个老年病人就三更半夜地闹浑身都痛，她就心急火燎地穿上隔离衣就进去了，当时是一层隔离衣，没有防护镜。

        一个星期后，孙笋的后背莫名其妙地疼痛起来。她跑到CT室要求查下颈椎。她又错了，错在不该挑战人性。她不该选择一个错的时间一个错的人为自己检查，她以为每一个人都是心怀坦荡大公无私，她万万没有料到还有落井下石。检查者是和她平素不睦的柳主任。他们之间有过什么过节，她怎么得罪的他，她都说不清楚，她只知道这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她有点看不惯。可这个非常时期她低估了一个人的能量。这个人人自危的时候，飞过一只苍蝇都怕它自带病毒，有人咳嗽一声就会得到举报，她这个时候说自己肌肉疼不舒服，是自己往枪口撞。这个刘主任一副公事公办的嘴脸，拍颈椎自然没戏，他只拍肺部，只看肺病。有问题，请专家会诊。孙笋当然请示院长。院长让她自己微信专家。专家开始说没问题，肺部感染，不像新冠肺。让打五天抗生素再复查。孙笋提着一大包药到四楼，护士长看见了忙问谁的药，帮她们带的吗？一闻听她的，立刻礼貌三尺，跳出安全范围，然后皮笑肉不笑地搭讪着，然后噔噔噔下楼了。三分钟不到，院长打电话让她不要自行输液，住到留观室，不要外出了。当她是疑似病人了。晚上十一时核酸结果显示可疑，她被要求办住院，院长急了说，怎么会这样，别人肺部都明显磨玻璃影儿，核酸都阴性，你到病房没有？我怎么没去，我都上一礼拜了。可第二天她又被出院了，出于各种考虑吧，她又被转移到密切接触者隔离点。

        她内心是崩溃的。住不上院药也没得喝，针也没处打。她都想不清楚在院长眼里干不出漂亮事的她怎么一步步弄到这般田地，她时间的钟摆都停滞了。那个护士长假惺惺地打来电话问她好点没有，她直接了当地感谢她的关心，说现在很好，这样对大家都好，不是吗?让她自己去想吧？谁都不是傻子。院长始终没打来电话。他怕要抗病毒药。她很想问他自己算什么?隔离旁人，怕传染，按疑似病人论处，不吃药不打针，自生自灭，按正常人对待。她知道将来就是接触隔离了，自己这个事情都是说不清楚的，院长肯定一口回绝，你这个都不是肺炎，若是发补助的时候，更是百般推脱。自己咋那么倒霉呢？每每想过那种明明白白的清水般的生活，总有人或许扔块石子，或是拿根棍子搅哇搅，不搅浑水都不罢休。

        事情果然明目了。一张补贴表分一档二档堂而皇之的贴在医院群里了。孙笋没有出人意料地只是在一档栏内混了七天的脸熟。覃主任在二档出没。贺医生洋洋洒洒地二十天。她的徒弟毛小子名字在二档里，他自己本身在后勤。奇怪怎么没有水医生的名字。她应该在二档的。后来有人跟她打电话说，院长说她没上班，她老公是志愿者，要什么钱。不发扬点精神。闹肯定会闹的。不过她的事情好办的，她自然不会吃亏。她从来都没吃过亏，像这种哑巴亏更是闻所未闻。何况发生在她这种有头脸的人身上更是小事一桩了。

        孙笋自然打电话问院长。电话那头只是惜墨如金地一句“说”，像一声断喝，又像平地惊雷。一句“到时候有文件，会给你一个完美的答复”，就挂断了电话。院长肯定急着去如厕吧。她极力安慰自己。不然这失落感就会沉沉地压着她，无法呼吸，一夜无眠是常有的事情。

        隔离期到了。她隔离点呆了两星期，居家隔离二七十四天，要求上班。院长问你CT复查没有，核酸又检测没有 。你若上班，同事会不会有想法。她这回怒了，怼道，那你让我居家隔离，想没有想我家人有没有想法，我孩子会不会感染?院长自知理亏，倒是讪讪一笑，住了嘴。她自然问起自己算什么。院长先是一通翻找文件，郎朗上口地念出去去四个确诊者的名字，说都没上报她被感染，因为全市都没有一个医务工作者被感染，再说她的CT都不典型。而且工伤是有条件的，都是殉职的。她哑然失笑，是啊，未遂算什么罪，未死有什么工。哪怕你在工作期间出现的任何状况，都得自己忍着，只要不伤及生命，都是小事。你干嘛要嚷嚷说后背痛。你不是自掘坟墓吗？有时候你不说自己不舒服，别人都疑心你装正常，瞒着，何况你自投罗网。院长振振有词地说，我不知道你这算什么，别问我。别人还在说，是不是孙笋耍心眼儿玩心计想休息才出此下策，我还向着你说，她没有那么大的能耐。你们高估她了。孙笋一听急了，说起自己在隔离区差点崩溃，内心承受的压力是多少金钱都无法弥补的，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何况还被人误解。她想起有人跟她说，你好亏哇，没有咳嗽发热，单凭不典型的肺部轻微感染，就被隔离了，补贴都绕道走了，委屈还受着。更是哭得一塌糊涂。

        院长扫了她一眼低喝，你不要在这里哭天喊地的，还以为我院长怎么欺负你了。事情是这个事情，我知道了，到时候我们几个委员坐下来商量，这不是得等文件，得走程序，先是办公室要申请，要时间是不是。我哪有那么大权利给你定性。你就不能发扬觉悟，新闻上说哪个医院一线抗病毒肺炎的职工集体拒绝补贴。她含着泪笑了，我这区区杯水车薪，不过如果大家一起放弃补助，我也绝无二话。院长用手指挠挠头皮，干笑两声，便扯开话题了。他们都是零休息。他们都是全勤。

      她知道自己必定陷入这种不清不楚的境界，一贯如此。一个科室上班，院长都不厌其烦地给定个什么三六九等，何况这种大是大非面前。她是被欺负惯了的。你别看不惯，心里不能阳光点吗？讲讲奉献，少点私心杂念，少索取回报。病毒快被扼杀住了，可是人性的丑恶却是每天上演，不管你喜欢还是不喜欢，你挑战谁都不能挑战人性。这个你千真万确得记住。你别以为每一个人都会心怀坦荡。她一辈子都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