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聊人的小八卦】异乡来客 19th Century

【无聊人的小八卦】异乡来客 19th Century

在网上搜Thomas Manning这个名字，首先跳出的是一个犯事的越战老兵，然后是全美第一例阴茎移植手术。（去年的手术，病人65岁，存活，能上厕所——这是本篇最后一次提阴茎~）

Thomas Manning这个人冷门的连谷歌也对他不太熟，他就是个普通人，疑似世界上第一个履足圣城拉萨的普通英国人，以下简称曼宁。

普通曼宁出身于一个普通牧师家庭，曾在剑桥念数学…因为不敢考试没毕业；后来辗转到巴黎学中文，先是师从“汉学”重要人物Joseph Hager（哈盖尔），后来自己跟着在法国的中国人学——曼宁学中文完全是偶然，他本来是想比较希腊语和其他语言的区别，结果不但越学越有兴趣，还对中国和中国文化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和热情——所以这种文科怪胎当初选数学是怎么想的？

从画像看，曼宁是一个非常憨厚，甚至是有点木讷的人，而纵观他的一生面相也非常符合。这种不爱当主角的人往往又都有花蝴蝶一般活泼外向的好友，杂文家Charles Lamb就是他的好友，是他劝曼宁不要把时间浪费在真假难辨的二手消息上，亲身去经历，鼓励他最终下定决心远渡重洋，开始异世界冒险的。

Thomas Manning 1805

在英国皇家学会传奇会长Sir Joseph Banks的推荐下，35岁的曼宁在1807年受东印度公司的委派来到中国广州，期间甚至还向广东总督申请过北京宫廷“天文家和医生”的职位可惜被拒。（是不是所有学渣都觉得能下乡去非洲当大学教授？）

这位仁兄来亚洲的目的不是捞金或者奔前程，他就是一个考研读博期间脑回路跳跃不定的驴友，旅游景点才是他出国的目的。在被各种组织和机构拒绝后，1811年8月，曼宁在没有任何官方许可、保护、积极支持的情况下，带着一名中国仆人前往梦中的拉萨。

他从印度加尔各答出发，取道孟加拉，途经不丹，还遇到一只中国军队，结识了一名中国“将军”，其中诸多艰险奇遇撇去不提，结局不错：曼宁最后以军医的身份抵达了西藏，亲眼见到了欧洲人只在200年前的《中国图册》中见过的布达拉宫。当年12月17日，曼宁被7岁的活佛接见，还互赠了简单的礼物——而这一切经历，他没有与任何人分享，就默默返回了广州，继续自己的中文学习。

布达拉宫 Athanasius Kircher 1667

6年后，曼宁被Lord Amherst领导的英国访华团召入当翻译，但是由于嘉庆皇帝和使团因为“三拜九叩”之礼的著名争论，曼宁最终没有见到中国皇帝。那时候的曼宁似乎已经很受重用，因为同年7月他又被派到小岛上去见流放的拿破仑，虽然据人说曼宁当时留着大胡子，看起来又邋遢又古怪，是个衬托拿破仑的丑角。

曼宁57岁才得以重返英国，平静的在Dartford乡间终老——非常平淡的老实人的一生，活像每个长辈都有的老同学，年轻时有点小个性，几十年后变大家酒桌谈资的那个人。

曼宁绝不会想到，他会成为后世恶趣味人士眼中罕有的灵物——Thomas Manning笔记，号称最“诚实”的旅行笔记之一。

因为“游记”是一种生而轻浮的文体，说是日记，其实多半一开始就是写给外人看的；名义上是真实经历，但又几乎都不能深究；然而又和专门写给顾客的广告推销不一样，带有大量的个人色彩。出名的游记最好是由名人所做，而且富有剧情，就像自然学家洪堡说的：“人们喜欢看到主角经历困难挫折、精神危机，最后再一一克服的样子。”——洪堡是达尔文的前辈，和美国开国元勋杰斐逊谈笑风生，著有游记30卷，自然地理学之父，连他都如此评论“游记”中的表演性质。

所以曼宁的存在就显得尤为珍贵。首先，他的经历不是人人能有——活佛，Lord Amherst，中国皇帝，拿破仑……一般人搭上句话恨不能吹半辈子；其次，游记受外部干预很小，不功利，所以可信性高；最后也因为曼宁天生朴实的性格，曼宁至死没有出版过一个字，那些大人物好似他生命中混乱出没的寻常路人，让他在一堆同类品中格外与众不同…毕竟写字的人几乎没有一个不爱玩花活的。

外部干预有时候是现实需要。譬如在网络最广泛流传的，关于乾隆晚期，英国访华使马戛尔尼对中国平民污秽、盈弱、素质低…等一系列“中国人的劣根性”评论，其实很大程度是因为马戛尔尼外交任务失败，推卸责任，夸张了的原因。而曼宁似乎一开始就厌恶这些，当时在东方的外派人员都被政府鼓励收集“有用”的资料，曼宁从来就没兴趣。

曼宁甚至对殖民统治也不置可否，虽然也没跳起来批判还享受着殖民的好处，但他似乎就是对颐气指使天生不太感冒。这也应该是他天生的性格，因为他对在印度的英国人和在西藏的满清官员评价是一样的。种族主义是普遍人性，莫名的优越或自卑，身处陌生环境时尤为容易被激发，回看著名低调人士如老舍和朱自清，他们在异国的紧张感也是藏不住的。不过生活除了别无选择外，还可以选择做个好人。

游记中最泛滥的恶俗点就是夸张和吹嘘，不管好事坏事过分津津有味的涂抹，或者饱含恶意的大惊小怪，见到什么新鲜事就急着用自己的那点见识分析品评一番…虽然事后大半听上去很丢丑可笑，但快消的读者就是很吃这一套。而像曼宁记录布达拉宫那样，没有形容成古怪的外星城堡，又或是假装见多识广，粗俗的和欧洲教堂比较一番，只是平淡的记叙“超出我的解释能力”就很扫兴。

也许因为这种稀有的朴实，他对拉萨的负面描写就不那么刺耳：宫殿周围像泥泞的沼泽，居住环境脏乱还散发着尸臭，满街都是野狗，饿殍遍地，到处都是一瘸一拐的将死之人……考虑到晚生30年的雨果写巴黎也就那么回事，应该没有为抹黑而抹黑的成分。连带作为调和的小细节都有点可爱：“房间角落一盆生长的洋葱，是我好久好久唯一看到的绿色。”——我严重怀疑，那是一盆水仙。

真是很尴的八卦呢，但贤者时间就是只能岁月静好……世界杯走了，什么都没意思，反正没意思，没意思就没意思吧。图via网

ps：曼宁应该没经历过什么思想斗争，因为1840鸦片战争那一年，他正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