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冰棒嘞,卖冰棒嘞,两毛钱一个……”
儿时那个推着自行车卖冰棍的老爷爷浑厚的声音又出现在我的耳边,久久回荡着。我坐在奶奶家门口的那颗大树底下,手里拿着将化的绿豆冰棍,怎么品却也尝不出当年的那种喜悦和幸福感。知了在树上不知疲倦的嘶鸣,烈日下没有一个人影,迎着闷热的夏风,此刻我感受到更多的却是一种没由来的悲伤。回忆也不自觉地拉向了那些模糊斑斓的岁月,在我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
又是这样一个酷热难耐的七月,此时此刻距离那些时光已经太远了,远到我已经记不清当时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模样,梳着怎样的辫子,有着怎样的性格。但是啊,我却记得他们的模样,有着清晰的轮廓。
那时的夏天也有这么炎热,但那时的我仿佛并感受不到空气的焦灼,那股爱玩的拼劲儿,让我和小伙伴的身影出现在每一个艳阳高照的午后。黝黑的皮肤,沾着汗水的头发丝,还有湿透的小汗衫,我们全然不在意,完美地诠释了小孩爱玩的天性。但是,在酷暑的七月,我们最开心的不是在太阳底下奔跑,而是在奶奶家门前的那个大梧桐树的树荫下,几个小伙伴围成一个圈,一人手里拿着一个冰棍,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带着满脸纯真的笑容,享受着这夏日里的一点冰爽。那一刻的开心与满足,是现在的我无法再次真切地体会到的。
那个卖冰棍的老爷爷每天都会来,他骑着老式的很破旧的自行车,穿着一身白马褂,带着草帽,车前有一个小风车,车一开,风车就呼呼地转;车后座上有一个小箱子,用棉被盖着,里面装着的就是炎炎夏日里,孩子们最爱的解暑神器——冰棍。车的停靠点也就是在这棵梧桐树下,树下的泥土早已被踩得光溜溜的,昭示着人们对这个地点的喜爱。每天下午,我们几个小伙伴准时跑到树下等待老爷爷的到来,用家里人给的零用钱,去换得一根冰棍,美美地吃掉,然后继续顶着烈日四处玩耍狂奔。现在想想,那时的我们居然没有一人中暑,不得不说,也着实是个幸运事儿。每次买到冰棍后,老爷爷都会在树下坐一会儿,然后赶往下一个聚满了孩子的村子。期间,老爷爷会点燃一根手工烟,跟村里的大人们拉拉家常,看着孩子们嬉笑欢闹,眼里满含着慈祥与笑意,一根烟毕,老爷爷也就会起身离开。
某一个酷热的午后,老爷爷又来到了那个树下,依旧戴着草帽,穿着白马褂,裤腿儿卷到膝盖,只是他没再骑那个破旧不堪的自行车了。我们问他为什么这次来迟了,他说,年纪大了,自行车也坏了,早上一大早去集市上进冰棍,也耽搁了时间。他摸摸我们的头,深吸一口烟说,这次冰棍不要钱了,算爷爷请你们吃的,以后爷爷可能也不来了。我们边拿着冰棍,边眨巴着眼睛,一个劲地问为什么,可他始终只是笑笑,并没有说话。一根烟吸完,老爷爷起身拍拍裤子上的泥土,没有再去往下一个村庄,而是往他家的方向走去了。也许,他也早就跟那边村里的小孩说好了吧。
自那以后,老爷爷确实再没出现。炎热的夏天,我们想要吃到冰棍,就得顶着烈日跑到远处的商店去买,而那里的冰棍始终没有两毛钱的。后来,听村里人说,那位卖冰棍的老爷爷本来有一个儿子,小的时候也和其他小孩子一样嚷嚷着要吃冰棍,可是家里条件不好,老爷爷为了多赚点钱给他凑学费,不允许他儿子吃冰棍。可是孩子又懂什么呢,听说这个季节,桔园里没长大的小桔子摘下来晒干能够卖钱,他儿子就自己去爬树摘,希望换点钱可以自己买冰棍吃,结果摔下来,腿摔断了,四周没人,太阳又毒辣,被人发现的时候只剩下一口气。老爷爷看到这些心里万分自责,要是自己不那么小气,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别人的孩子都能吃冰棍,为什么自己的孩子却要这么苛刻呢?后来,他儿子还是没保住,老婆因为悲伤过度跳了河,只剩他一个人苟活于世,也没再娶。
后来,老爷爷开始卖冰棍,只是不管哪种冰棍,都只要两毛钱,有时看到没钱的孩子,会直接送给孩子吃,因为他看到这些孩子,就像看到了他儿子。村里人聊起这位老爷爷时,这次我们几个小孩子坐在一旁出奇的安静。听说,老爷爷最后来我们村那次,就是因为他得肺癌了,几个侄子要他去医院治病,说是去治病,实际上是几个侄子没有一个愿意照顾他。他们拿着老爷爷这些年攒的钱,给他找了一家医院,没过多久老爷爷就在医院去世,甚至连葬礼也是草草了事。那时的我们听到这些,还不懂什么是悲伤,只觉得心里有着阴郁的情绪在乱窜。
时隔多年,我再想起那时的事情,心里依旧是堵得慌。面对生离死别,我们毫无办法,如长河中的一粒沙,随流奔跑,最后沉入海底。我很感激那位在炎炎夏日里为我们送来清凉的老爷爷,他的后半生几乎全部活在自责当中,最后连死了也不曾得到谁的不舍,但他却给我们的童年留下了最重要的回忆。所以,那时的我希望的是,他在另一个世界能得到妻儿的原谅和宽恕,然后一起继续快乐地生活。
此刻我依旧坐在这棵梧桐树下面,树下长满了小草,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这树下乘凉了。手里的这根冰棍化成水,滴在地面,不久,迎来了一群蚂蚁,围着这一团香甜,它们很热闹,而我很孤独。
蚂蚁还在,老爷爷不在了,那一群小伙伴,也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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