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棍

1984年夏，19岁的他背上行囊离家外出打拼，站在家门口，他挥手和父母道别。

34年过去了，他却没有回过一趟家，村里的闲言碎语带走了他的母亲，村里的人都说孩子可能在外面出意外了，只剩他父亲，坚信儿子还活着。

他母亲离世

他母亲走的那一天，村里来祠堂前围观葬礼的人不多，而且还下着雨，入秋的天气有点阴冷阴冷的，捧着老伴的遗照，呆坐在祠堂大门口的石门槛上，亲戚们和主事的男人们在祠堂里躲雨，细细碎碎，雨比他们安静。

出殡的车子许久才到，抬棺的男人们才不慌不忙从祠堂里出来，瞥了一眼还呆坐在门槛上的老头。

四个人把红色的木棺抬上车，关上车后门的那一刹那，一声惊天的响雷吓到了祠堂里的所有人，还有那四个男人，一下子只剩下雨的声音，而且越来越大。

“阿英啊，孩子会回来的，你安心地走吧。”

老头在门槛用方言说的这句话，所有人都听到了，四个男人淋着大雨躲回了屋檐下，祠堂里的人不再吵闹，大家都跟协商好了一样，等着雨停。

祠堂外，空空荡荡，一辆出殡的面包车在雨中静静地淋着雨，就这么一直淋着。

从母亲离开那天起，父亲只能一人静静从村里走去村口的榕树下，等儿子回来。

就几天前，榕树下还是两个老人静静坐着，偶尔抬头看看车，偶尔聊聊天呢。

她的手放在他的大腿上，两人朝着车来的那一方不停地望着，有公交车停靠，总会伸长着脖子，或是站起来往前走两步探一下，看到提着行李袋的人走近，还会微微笑起来，但每次都只能是看着这些人从身边走过，没有逗留。

老伴离开了，他一个人，早上吃完饭就过来等，中午吃身上带的馒头，就着塑料水瓶装的水，再等到太阳落山，公交车最后一班离开，他才起身离开。

村里人一开始还会叫他不用等了，会遭来他的白眼，甚至会用方言的脏话骂人，久而久之，没有人管他了，亲戚们也随他去了。

等待春夏秋冬

一年又一年，春天，常见他穿一件灰蓝色的外套，里面一件白色的绵衬衣，灰蓝色的裤子用红白色的皮筋当皮带捆扎着，一双左脚头破了洞的军旅鞋，半截灰色棉袜包着脚踝。

夏天，一件发黄的背心，背心上大小破洞数不过来，一件灰色格子短裤有点发皱，也褪色严重了，一双绿色的人字拖底，薄得不能再薄，他坐在榕树下的石墩上，拖鞋有时会垫在屁股下，有时耷拉在脚上，有时又静静摆在一旁。

秋天，酒红色的毛衣，左肩上破了一个洞，一条黑裤子，一样用红白的皮筋捆扎着，鞋子偶尔穿黑色布鞋，或白色但发黄的布鞋。

冬天，就比秋天多了一件黑色皮衣，多了一顶毡帽，还有一条秋裤，被脚踝的袜子包得肿胀。

听村里人说，那件皮衣，是他儿子在外出打拼两年后寄回来的。

时间过得飞快，他的腰慢慢越来越驼，直到撑起了拐杖，已经是一头银发。他还是日复一日来村口等他儿子。

村里人说

他离开的第10个年头，1994年，村里很多年轻人就改革开放那些年赚了钱都回来建房子啥的，唯独他没回来。

有小道消息说他犯法被抓进监狱了，有的说他出车祸了，有的说他跟老外做生意，出国了没见过了，还有的说他就是不回来了，嫌弃农村穷……

女人的耳朵听不进这些，久而久之，他母亲就病了，常常上气不接下气，呼吸困难，老头总会帮他拍背顺气。

她因为这些流言，在菜市场扇了一个村里女人一巴掌，打了起来，后面好不容易才拉开，听说从那次以后，村里的人除了他们的亲戚，很少人会去跟他们来往了。

就这样，才过了三年，他母亲离开了人世，不过那天的惊天大雷和大雨在村里传得神乎其神，大家都在说他母亲是被村里人说到病的，所以村里的女人每每路上迎面遇见老头都会安静地躲开着走，曾经嘴碎的男人们也都对老头多了份同情和敬重。

村里的孩子不懂事，总会到村口和老头耍闹，大人们也没拦着，多半因为同情吧。

冰棍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夏天，村里的孩子们都会说去村口吃冰棍，原来08年的那个夏天，老头开始买起了冰棍带到村口等儿子，原来孩子们嘴里的冰棍是从他那得来的，但老头每次只会买两根。

孩子们说，那爷爷每次嘴里都念着一些话。

“我儿子小时候最爱吃冰棍了。”

“我这两根冰棍是买给他吃的，你们不能拿。”

孩子们就会说，你儿子今天不回来了，给我们吧，不然化了就可惜了。

老头会犹豫一会儿，再看看路上驶过的车子，在看看手里的冰棍，然后就把冰棍给到了孩子们手中，孩子们一把抓过来就开始你一口我一口分掉了。

孩子们还说，老爷爷他好像每天都忘记我们去跟他要冰棍了，不记得我们跟他要过冰棍，哈哈。

吃冰棍的孩子们一天天长大了，村口的老爷爷还买着冰棍呢，不过他们没再去要过了。

2018年夏，这一天，老人一如既往来到村口，他手里只拿着一根冰棍，双眼昏花的他，嘴里念叨着，“儿子小时候最爱吃冰棍了。”然后坐在了榕树下的石墩上，身子斜过车流来的那个方向，双手拄着拐杖，时不时用手抹了抹眼角，他想看清那些下车的人们，落日的余晖打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沟壑分明，几根银发在微风中飘动了几下。

他慢慢低下头，在榕树下打起了盹儿，手里的冰棍掉在了地上，碎了。

他梦见一个穿着背心裤衩的小男孩在小卖部门口正有滋有味地舔着冰棍呢，他走过去，牵起小男孩的手，

“走，回家啦，你妈煮好饭等着呢。”

“嗯。”

俩人手牵着手，向着夕阳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