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的声音，我们的时代已经高攀不起

南风窗记者 曹柠 

“她的音乐会给人力量，不是那种给你一拳的力量，而是摸着你、扶着你往前走的力量。”

这个人的声音，我们的时代已经高攀不起

总决赛前一天晚上，谭维维对吉杰说，她老了想成为齐豫的样子，“因为她的歌能安抚人心”。

这话没错，自1978年齐豫凭借《乡间的小路》一炮而红后，她的歌声始终有安抚人心的力量，那时社会还没有得神经官能症，人们纯真而满足。时隔四十年，齐豫再次唱响那些熟悉的旋律，在这个冬春温暖了全国听众。

4月12日下午五点，齐豫最后一次进入演播厅彩排。62岁的齐豫站在舞台上，音乐缓缓响起，沉郁悠长的嗓音流出：孤独站在这舞台/听到掌声响起来/我的心中有无限感慨/多少青春不在/多少情怀已更改/我还拥有你的爱。

这是由台湾歌手凤飞飞在1986年演唱的《掌声响起来》。齐豫的演绎饱含岁月的沧桑，温暖、通透，听者无不动容。而这样精彩动人的演唱，却没有能够与电视机前的观众见面。

在当晚进行的湖南卫视2019《歌手》总决赛上，齐豫在和刘欢的对阵中惜败，止步第一轮，没能获得争夺歌王的资格。

乐评号“耳帝”直呼齐豫和帮唱嘉宾胡夏演唱的《知否知否》是“完全放弃进第二轮的选歌”。“在对手都纷纷拿出大招的时候，这样的选歌实在是缺乏竞争力。”然而，这并不妨碍齐豫在节目中“圈粉”大批年轻观众。

齐豫和刘欢的到来可能是今年《歌手》给观众最大的惊喜，两位“老艺术家”联手将这档国内顶级的音乐综艺节目的选手阵容拉升到了新的层级。最终，刘欢凭借开阔的音乐风格和恢弘大气的发挥以62%的得票率赢得歌王。

《南风窗》记者在歌王决战的当天“驻守”齐豫的休息室，纪录了齐豫在《歌手》最后一期的录制全程，并对齐豫进行了专访。

这个人的声音，我们的时代已经高攀不起

  “这个舞台要珍惜齐豫”

《歌手》看重歌手演唱的专业水准，唱功几乎是这个节目的“硬通货”。

齐豫的音乐合伙人吉杰说，“大家都在说唱功这件事，但大家理解的唱功都是高音、长音、转音这些，但是齐豫的演出让我们明白，其实唱功是岁月的累积，是每一句歌词的咬字、吐词、发音的长短轻重的综合感悟。”对于齐豫的唱功，乐评人的评价是：齐豫的演唱从不炫技，但是别人怎么也学不会。

吉杰坦言，以前的自己没太接触齐豫这个类型的音乐，但是接触过后便彻底被齐豫的音乐能量征服，“她的音乐会给人力量，不是那种给你一拳的力量，而是摸着你、扶着你往前走的力量。”

在节目最后的致敬片中，历年的参赛歌手都收录其中，片中会注明歌手的职业生涯长度，齐豫的“唱歌40年”低调而震撼，默默提醒着我们，这位歌手经历的壮阔。

齐豫师从台湾流行音乐大师李泰祥，自1978年赢得台湾金韵奖和民谣风双料冠军出道以来，齐豫的乐坛地位从未被撼动过，一曲《橄榄树》让她火遍大江南北，《欢颜》《飞鸟与鱼》《天下有情人》等名曲为她赢得了广泛欢迎，同时有多张英文翻唱专辑。近年来她热衷公益，音乐也更趋灵性，录制了许多佛歌，被歌迷称为“神仙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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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豫《骆驼·飞鸟·鱼》 专辑封面

然而，大师级的齐豫在《歌手》节目中的排名并不“好看”，几场下来，齐豫的名次在“低空徘徊”，几场竞演下来的名次分别是：三、六、五、六、三、四，甚至一度濒临淘汰。“这个舞台要珍惜齐豫”这句话在专家评审的口中不止一次提起。

再看看齐豫所选的曲目均是大师气象，从荡气回肠的《最爱》，到岁月沧桑的《是否》和《爱的箴言》，从宿命悲哀的《飞鸟与鱼》到句句泣血的《今世》，从滚滚红尘的《女人花》、沁人心脾的《不要告别+告别》，到宛如天籁的《祝我幸福》。她每次演唱都是娓娓道来，镜头中，现场听众情不自禁地湿了眼眶。

视频，从略。

齐豫的第二个第六名是《今世》，这首歌讲述了作家三毛与丈夫荷西生死相依的爱情故事，难度极大、底蕴深厚。一众网友对于现场听众的评审结果十分不满，在社交媒体上开炮“现场评审聋了吗？”

节目监制洪涛在赛后发微博表示：我个人完全不能接受如此戳心的演唱却只排第六的成绩，但我也理解观众选择的结果，这毕竟是一首在短时间袭来的与以往“好听”标准完全不一样的歌。

经历了三个多月的录制，不管是现场的听众评审、工作人员，还是电视机前的观众，可以确认的是，齐豫真的不在乎名次。她在节目中献上的那一首首充满人文关怀的经典老歌，以及她那自信、淡泊、从容的人生态度才是她带给观众最宝贵的礼物。

她已经不需要向谁证明自己了，她也不需要去争取什么了。她只是带着自己的审美和生活方式来到这个舞台，真实地呈现。与她朝夕相处的工作人员这样评价齐豫：歌如其人，人歌合一。

这个人的声音，我们的时代已经高攀不起

演唱《猫》中的经典名曲《Memory》。

  仙风道骨的人间烟火

齐豫和她的好朋友作家三毛不约而同爱上了波西米亚风格。这种风格她坚持至今，加上空灵的嗓音，整个人看起来仙风道骨。然而这位“神仙姐姐”还有着在人间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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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豫,三毛和潘越云

吉杰对齐豫最深刻的印象是四个字：与世无争。

《歌手》节目的编导为了拍摄节目的素材片，往来于台湾四次，其中有两个场景是齐豫在菜市场买菜、齐豫探望敬老院，“片子基本都是实拍，没有导演和剧本”。

第一期的背景片拍的就是齐豫去买布，她要手工做自己的演出服。一向是自己亲自打理。在菜市场买菜，碰到了熟人，对方乐呵呵说“齐豫，好久不见”，齐豫也说“好久不见”，别无波澜，完全不似有些明星前呼后拥的阵仗。

有一次，他们约在台中市的一处高速收费站见面，齐豫一个人，没有化妆、穿着一身朴素的黑衣来赴约。齐豫转身去洗手间，留下一个孑然一身的背影，编导说他那一刻想到的是朱自清笔下父亲的背影。那种带着优雅的寥落令人不忍，但这就是齐豫的生活，真实而平凡。

不同于许多歌手乐于给自己贴上“音乐就是我的生命”的标签，齐豫自述，现在音乐在生活中的比重已经不是很多了。但毫无疑问，她的音乐和她的生活是息息相关的。

齐豫的亲和一以贯之。年过花甲的齐豫和节目年轻的工作人员打成一片，大家都喜欢叫她“姐姐”。

受到年轻人的喜爱令齐豫感到新鲜、欣慰。凌晨两点半，在长沙喜来登酒店的大厅，齐豫的12个铁杆粉丝早早等候在大厅，奔波了一天的齐豫此时并没有疲倦的意思，而是站在粉丝面前，听她们一个个地讲述她们今天的观赛心得。

她表示谦虚，粉丝故作娇嗔，一起喊“瞎说”，“以后不要说你自己不红了，那我们是干什么的”。齐豫看着她们的样子，笑得合不拢嘴，直到歌迷再三催促她回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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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现在已经超出了预期

对话齐豫

南风窗：今天是《歌手》最后一次录制，你此刻的心情是怎样的？

齐豫：现在已经很放松了，觉得自己很不错了。一开始会觉得自己所有的选歌，或者说我的个性，并不是那么适合这个舞台。不是这个舞台的问题，也不是我的问题，一方面我很少唱别人的歌，一方面自己的歌，受众的接受程度没有那么好。

它并不是一个纯粹的竞赛，而是有很多客观条件叠加的竞赛，比如说我觉得《今世》很适合比赛，可在这里它并不适合这个场地的比赛。这些原因加起来，就觉得自己在这个舞台上的表现，就不可能会是一直走到最后。

南风窗：录制过程中感触最深的是什么？比如在节目中选择了一些艺术性很强、演出难度很高，但可能不那么通俗流行的曲目，《今世》的选歌就很大胆。

齐豫：你讲选歌大胆，其实还是有些赛制的规则可以利用的。选择《今世》的时候是一个比较安全的状况，即便是最后一名，可能也不会导致太严重的后果。感触很深的一点是，有一次洪涛老师说：“你知道吗？你在10和20年龄段观众的得票是最高的”，这对我来说是有点很惊讶的，也是意料之外的，这怎么可能？那个时候我唱《欢颜》，还有《Memory》，这两个歌年代挺久远，却在10和20年龄段观众的票数里面是最高的，那个时候一方面觉得奇怪，一方面我也觉得很开心。

南风窗：你有没有在意自己在年轻人里面的影响力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齐豫：是有啦，因为最近几年的话，有一些贴吧的小朋友也差不多认识6、7年了。有些小朋友会写信给我，年纪非常的小，有的说“我听你歌听了十年了，现在才要考大学”，我想那你是从几岁开始听的？而且这些小朋友开始听，有的时候他们会从我演唱的佛歌开始听，然后再往回听、往回追。

当然我不会因为这样而觉得怎么样，因为其实每一个歌手一定都有横跨年龄段的听众。可是因为我不是特别关注媒体和网络上的东西，所以当这些消息反馈到我的时候，还觉得挺新鲜。 听了我的歌以后觉得特别安静不会毛躁，能够感到正能量，我就很开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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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风窗：你这次录制节目，多数观众会认为，齐豫真是个超凡脱俗的人，但是也展现了你特别生活化、接地气的一面。你有没有考虑过自己想呈现一个什么样的公众形象？用流行词讲就是“人设”。

齐豫：“人设”是什么意思？我没有特别要去倡导什么，我是很真实的一个人，反正我就把我原来是什么就告诉大家，他们就觉得很有趣。所有的电影明星他不是不上厕所，他也不是不睡觉，他有他的生活，他只是在一个面向上被简化、符号化了。我只能讲，因为我的生活其实就是这么简单，普通到不能再普通了，其实生活就是这样。

南风窗：现今文化工业的流水线制造的偶像恰恰是有时跟真实相反。

齐豫：对，我觉得这个是有一点不健康的，会让小孩子产生一种不真实的幻想。他们会觉得说，可能到达一个程度就能为所欲为，就什么都不用干，努力的过程都简略化了，这完全跟真实脱节了。

南风窗：你现在和一些年轻的音乐人合作，他们现在状态和当年台湾民谣正红的那种状态比起来有什么差别？

齐豫：其实台湾民谣应该很特殊了，因为他们那时候真的是特别得草根，不偶像化，而且那个时候整个环境也是华语音乐开始蓬勃发展的时候。对于歌手来说，我们也没有造型师，也没有化妆师，很多东西都是自然而然就又了。现在又不一样了，已经工业化了，人和生活也被隔离了，所以现在的艺人就会比较辛苦，我们那时候就更自由一些，更舒服一些。

这个人的声音，我们的时代已经高攀不起

南风窗：许多你以前的歌迷会觉得你的形象更丰富了，许多00后、90后的年轻人又认识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齐豫。但大家更着迷的是你的人生观和生活方式，你觉得可以总结出什么人生经验吗？

齐豫：我还是比较理性的一个人，因为人生真的是很难说，太多种人了！遇事还是不要情绪化，我还是觉得凡事先不要过于冲动，什么事情，都是要沉淀，人要冷静，然后处理很多事情的时候，我觉得还是要听一些老人言，你是少数的时候，我觉得一定要停下来好好的想，它必然有它的道理的，有我们看不到的东西，就像小孩一样手要摸电扇，大人叫你不要，大人知道那个会疼，可能你会不知道，因为你就是看不到他们看到的。

所以永远相信自己是有限的，你绝对不是什么都知道的。所以要把别人的一些想法跟看法都要纳入自己的考虑。

南风窗：你是怎样在一个碎片化的时代保持内心的安宁？没有活动或演出时主要会做些什么？

齐豫：其实很简单，我现在觉得还挺忙的，反而觉得年轻的时候好像还比较闲一点。就像妈妈在家里其实啥事也没有，她还是从早上忙到晚的，生活里面就是这么多琐碎的小事是要去完成的。以前可能都忽略了，没有真正亲力亲为去做，现在如果真的有一天或者一个礼拜没有工作的话，家里的事也是做不完的，该整理的整理，该弄的弄，然后还有一些自己学佛的话，会有固定的功课。因为我确实没有什么社交生活，就是忙家里面这么一件事情很日常的，也是做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