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讨海之王”赵海洋与同学邵苗苗之间最天真无邪的情感在滩涂上悄悄蔓延，而老一辈隔着海峡的最悠远的爱意也于海月之间深藏。
讨海
作者|A.N
01
“太阳像一盏灯，高高地悬在天上。”
赵海洋把这句话里的“太阳”二字用力划掉，改成了“月亮”。
“太阳多刺眼啊，月亮才比较像灯嘛。出了月亮的晚上，还能在沙滩边捡贝壳，堆沙子，听阿嬷唱歌……”
“赵海洋，你来造个比喻句。”刘老师拍了拍赵海洋的肩膀：“上课别走神，接下来我们讲比喻句，你来造一个给大家听听。”
“比喻句……比喻句……”赵海洋挠了挠头，眼睛望向前桌邵苗苗的后脑勺。
“邵苗苗的两根麻花辫晃啊晃，像、像小船的两根桨。”
“哈哈哈。”除了赵海洋和邵苗苗，班里的每个人都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邵苗苗的脸刷得一下红了，她转过头狠狠瞪了赵海洋一眼。赵海洋却觉得那彤红的脸，就像洒在滩涂上的红霞，好看极了。
“邵苗苗的红脸像晚霞。嗯，这又是一个比喻句。”赵海洋满意的笑了。
02
北歧滩涂，是浮沙镇孩子们最大的游乐场。
一放学，成群的孩子拥向滩涂前的空地。
男孩子们先把书袋丢在一旁，脱掉鞋子，然后一窝蜂冲向滩涂捡贝壳，捉螃蟹，还互相丟泥巴玩。
年长些的就把自己脱得光溜溜的，像泥鳅一样在滩涂和海里“游来游去”。
女孩子们不敢闹得这么疯，她们小心翼翼的别起裤脚，垫着脚尖在滩涂上行走，两眼仔仔细细地寻找好看的贝壳，然后用手帕包好带回家，穿成项链和手链玩。
直到晚霞消失，月亮初上天际，这群孩子才会带着满身的黑泥和“战利品”回到各自家中。
不仅如此，每逢月圆涨潮时节，滩涂上还会兴起“讨海”的活动。孩子们组成不同的队伍，在潮落之时捡拾被海浪冲上滩涂的鱼虾贝壳，能捡到最多“战利品”的队伍总可以被其他孩子们投以羡艳的目光。
而赵海洋，就是孩子堆里最闻名的“讨海之王”。无论是滩涂里的螃蟹、蛤蜊，还是礁石上的紫菜和牡蛎，赵海洋总是找得最多的那一个人。
因此，每次讨海活动前，赵海洋的身边总会围着一大群想要加入他队伍的孩子。
但赵海洋那颗小小的心脏只装得下一个人，那就是邵苗苗。
不知从何时起，邵苗苗的两条麻花辫晃着晃着就晃到了赵海洋的心里。赵海洋觉得邵苗苗是比妈祖还要好看善良的仙女。
可邵苗苗总不正眼瞧赵海洋，她喜欢看书、喜欢唱歌，喜欢很多东西，可似乎就是不喜欢他赵海洋。
“邵苗苗，快中秋啦，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讨海！我给你抓最大的螃蟹和鱼怎么样？”赵海洋踢了踢邵苗苗的桌脚，满脸殷勤。
邵苗苗摇了摇头，那两根麻花辫晃动着，“如桨”般狠狠地拍在赵海洋的心头。“去滩涂衣服总是要沾上许多泥，我不喜欢，我可以在边上看着……看着你。”
同桌阿勇给垂头丧气的赵海洋出了个主意：“既然邵苗苗不喜欢下滩涂，你就把滩涂上最好看的贝壳都送给她，女孩子嘛，肯定会喜欢！”
赵海洋点了点头，他下定决心，中秋讨海的时候，一定要把最大最好看的贝壳送到邵苗苗的手上！
但临近讨海前的几天，放学后相约去滩涂的队伍浩浩荡荡从校门口离开的时候，赵海洋却只能一个人朝着与滩涂方向相反的家走去。因为，赵海洋最喜欢的阿嬷生病了。
“海洋，中秋这几天好好待在家里，不要出去玩了。阿嬷生病了，你要好好陪她。”赵海洋的爸爸摸了摸儿子的头。赵海洋那颗总是高高昂起的脑袋默默垂了下去。
阿嬷躺在床上熟睡着，赵海洋轻轻握住阿嬷紧握的手，抚摸着那似枯木般手指，满心担忧。看着阿嬷的愁容，赵海洋也皱起了两条粗黑的眉毛。于是他起身对着家里头挂着的妈祖画像重重磕了几个头：
“妈祖娘娘！请让阿嬷快点好起来。还有，能让我去给邵苗苗捡最大最好看的贝壳。”
赵海洋端详着画像上妈祖慈祥的微笑，心里藏着满满的期待。
03
中秋的那一天傍晚，滩涂上挤满了来讨海的人。沙滩和滩涂的每一个角落都被翻找了无数次，那些装海物的筐子也都渐渐满了起来。晚霞笼罩在滩涂上方，给每个人的脸上都打上了一层好看的红晕。
赵海洋没有到滩涂上去，阿嬷虽然好些了，但还是有些迷迷糊糊。一家人围着阿嬷的床榻搭了张桌子，摆上了过中秋的饭菜。阿嬷侧身往右移了移，在左侧留了一个空位。海洋知道，那是给去世的阿公留的。
吃完晚饭，阿嬷的肚子有些撑了，赵海洋的妈妈让赵海洋扶着阿嬷在门口走一走。两个人晃晃悠悠地来回散步，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北歧滩涂边，赵海洋望着那片狼藉的滩涂地叹了口气。
“囡仔，坐下来。”
海洋扶着阿嬷坐在滩涂边的一个大石墩上。阿嬷突然哼起了一首歌，声音很轻，悠悠飘在滩涂上：
“谁在叫阮的名，一句比一句痛
亲像在问阮甘会惊寒
谁住在阮的梦，一住就一世人
尚惊日头会将咱拆散
……
叫阮的名，阮用一生斟酌听……”
月亮恰巧从海面上升了起来，它好似听到了歌声里的念想，银白色的光打地越加明亮，照耀着他们的整个世界，那是一年里最满最亮的月亮。
“阿嬷，唱得真好听。”赵海洋用力鼓了鼓掌，阿嬷笑着指了指月亮升起的地方。
“那里，台湾，你阿公在。”
赵海洋没有见过阿公，只知道阿公很久以前就去了台湾，到死都没能回来。茫茫大海隔开了大陆和台湾，也把阿嬷和阿公隔开了。可阿嬷似乎觉得阿公从未离开，他只是待在了海峡的那一头，等待着归家的时刻。
“阿嬷，你等着，我向大海把阿公给你讨回来！”赵海洋笑嘻嘻地脱了鞋奔向那片滩涂，银色的月光洒落在滩涂上，虽已入夜，但视线里却是一片明亮。赵海洋跑到了滩涂与海的交界线，朝着大海大声呼喊：“阿公，回来吧！阿公，回来啦！”声音在海天之间回荡。
隔着滩涂，赵海洋回过头看到，阿嬷坐在石墩上的身影抖了一下。那蜷缩着的身躯缓慢直立了起来，像是在朝大海的方向用力地望着什么。赵海洋抹了抹眼睛，双手合十，朝着大海在心里默默了许下了心愿：
“大海啊！我，赵海洋，要向你讨一个健健康康的阿嬷！还有，讨一个最大最好看的贝壳。妈祖娘娘和阿公，一定要帮我实现啊！”
阿嬷招了招手让赵海洋赶紧回来，赵海洋笑着跑回了阿嬷跟前。“阿嬷，阿公听到我的声音就会回来啦，我可是“讨海”最厉害的人！”阿嬷没有听清，但还是露出了一点微笑。那抹笑容在一瞬间，似乎穿过了赵海洋小小的身体，穿过长长的台湾海峡，到达了一个男人的身旁。
“囡仔，看……看月亮”
阿嬷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昂着头，银色的月光打在她脸上，满脸的皱纹似乎都被抹平了，仿佛回到了当年，她初见爱人的年纪。
赵海洋也昂头瞧着月亮，突然有一阵浪打过来，他看到银色月光下的滩涂上有什么东西在闪着光。走近一看，是一只白玉色的大海螺，外壳在月光下闪着异常美丽的五彩的光。
“谁在叫阮的名，一句比一句痛
亲像在问阮甘会惊寒
谁住在阮的梦，一住就一世人
尚惊日头会将咱拆散
……
叫阮的名，阮用一生斟酌听……”
阿嬷又开始唱起了歌，歌声里混着另一种不一样的轻柔的哼唱，赵海洋向岸上看去，有一个女孩坐在离阿嬷不远的地方，静静哼着歌。
“邵苗苗？啊！是邵苗苗！邵苗苗！”赵海洋拿着那只大海螺奔向女孩所在的方向。
邵苗苗看到赵海洋从滩涂上狂奔而来的身影后，停下了哼唱。她抬头望向天上那轮圆圆的月亮。亮晶晶的两只瞳孔藏着些许疑惑，也带着些许欣喜。
“邵苗苗，你怎么在这？”赵海洋跑到邵苗苗面前。可邵苗苗却只盯着月亮看。
“我来……我来看月亮。”
阿嬷看着月亮下的两人，很久很久以前，这般的画面也曾上演过。那时的她，还是画中之人。而今，却只是个年迈的旁观者。阿嬷转头望向大海，那个“梦里人”，终有一天会再见的吧？
邵苗苗不再说话，赵海洋抓起邵苗苗的手，把那只海螺塞给了她。
“呐，这只海螺，送给你！”
邵苗苗依旧不肯看向赵海洋，她把海螺放在耳边。呼啸的浪声从海螺中传来，里头还藏着她咚咚——咚咚的心跳声。霞般的艳红在她的脸颊上蔓延开来。
“邵苗苗的脸像红霞。”赵海洋开心地笑了。
04
不知何时，月亮已如一盏灯般，高高地悬在了天上。
_THE END_
作者简介：A.N，一个爱幻想的20岁小孩
写作初衷：作为海边长大的孩子，儿时“讨海”的经历在脑海挥之不去。因此写作了这一小段故事，算一种怀念吧，怀念给我唱歌的阿嬷，也怀念那个儿时的自己。
注：文章首发于『萌芽论坛』微信公众号
有偿投稿邮箱：writer@mengyalunt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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