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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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四岁的儿子喜欢过生日。

对他来说，过生日就意味着吃蛋糕。

他最喜欢草莓蛋糕，红得像血一样的草莓，点缀在白得像雪一样的奶油上。

当然，对于成年人来说，生日的意义远远不止于吃蛋糕。

实际上，过了30岁甚至25岁以后，很多人不愿意再过生日，特别是异乡漂泊的人。我们不想被提醒“自己正在老去”这个残酷的事实。

在传统的观念里，生日还有一个意义——母亲的受难日。

每个生命都伴随着母亲的巨大痛苦来到世上。

受难日其实也不准确，有时候疼痛会持续好几天，我的亲身经历，则超过了一个月。

按照农历，我的生日和儿子的生日只隔了一天，这意味着我母亲的受难日和我自己的受难日几乎是重叠的。不知这是否就是我要承受多几倍痛苦的原因。

02

四年前的那个月，是我有生以来最难忘的一个月。

那一个月，我流了太多的血，听了太多惨叫和呻吟，感受到太大太深的绝望。

伤口早已愈合，如今说起往事尽可云淡风轻，但是近距离接触死亡的感觉永生难忘。

前两天，妈妈在电话里说爸爸出了一场小车祸，在医院吐得厉害，她只能把他的毛衣剪烂。这个场景将我轻易地拉回往日。

2013年12月24日，平安夜，我却没有得到祈求中的平安。

那时，我已经在医院连续呆了两个星期。如果累计算的话，快一个月了。按照计划，再过一天，等到满月的时候，我将进行宫腔镜手术，以便判断之前两次大出血的原因。

但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晚上八九点左右，我去上厕所，我挪动虚弱的身体坐到冰冷的马桶上——我一直暗示自己：不要害怕这个白色的“怪物”，一切跟它无关，不要有心理阴影！但是，跟三个星期以前一模一样的流血事件再次发生了——血止不住地坠落到马桶里，我不敢动弹，我怕一动，全身上下所剩无多的液体就会哗啦一下全部委地。

没有疼痛，甚至恐慌都不太强烈——这是第三次了，或许已经习惯。如果注定要死，那也只能听天由命。

当然战术上还是必须恐慌的。家人迅速呼叫医生护士，他们熟练地把各种管道迅速插满我的全身。他们迅速商量了一下，决定提前手术，可是还没换上手术服。那个手脚麻利的护士——忘了名字——当机立断，拿来一把剪刀，三下五除二剪烂了我刚淘宝来的黄色体恤。

我被推进手术室，像即将被执行死刑的犯人一样被架在四角支架上，一根长长的针插入脖子，我慢慢失去意识。

好久没睡过那么安稳的一晚，没有疼痛，没有梦境，听不到叹息和呻吟，也听不到呕吐和哭泣的声音。

六个小时。

全院医术最精湛的医生。

天明，纠缠他们三个星期的难题终于被攻克了。

我的肚子上，老伤变新伤，麻药褪去，意识恢复，我分明感受到手术刀冰冷地划过……

痛得太过清晰，感觉自己正在被切成两截，犹如鬼城里见过的阴间场景。

在产房挣扎的时候，剖腹产后麻药消退的时候，我以为已经历人间至痛，此时我才知道我的想象力太有限了。

还有双腿，又痛又麻木，必须不停地弯曲再伸直，伸直再弯曲，或者揉搓，不然就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但是却能感觉到痛和麻木。

暗红的血，顺着输液管流入我的身体，这根细细的红色管道，就是生与死拔河的绳子。

不管胜负如何，有了绳子，就有了希望。

有一次大出血的时候，因为情况紧急，医院没有现成的血，只能等，那几个小时比极夜还要漫长，死神的脚步声在耳边渐渐清晰。

这次，绳子是早已准备好了。可是血却出了问题，原来o型血也不意味着什么血都可以输。由于血型相斥，我过敏了。

红斑红点和瘙痒只是热身，接下来是摧肝裂胆的呕吐，身体里能吐不能吐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血流干了，其他的液体都吐出来了，我觉得自己看起来肯定像一具干尸，可以直接做成木乃伊。

那时我的头发还比较长，手术折腾了一夜也没打理，于是呕吐物都搅到半个月未洗的头发里去了，正当此时，热心的领导和同事们来了一屋子人，共同见证我最狼狈的时刻。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与之前一样，每天从早8点到晚10点，有时是12点，不停地输液、打针、吃药。由于出血过多，血管萎缩，护士们只好不停扩展搜寻范围，从头到脚，从手到咯吱窝，都不放过；好不容易扎进去了，经常是输了不到半瓶药水就堵住了，于是又得重来。

有一天，针扎在了肘窝，于是，一整天，我必须保证那条胳膊不能有丝毫弯曲。无聊的时候，我数了一下，一根胳膊上有五十几个针眼……

03

在医院里，活着是唯一要干的事情。

吃喝拉撒，打针吃药，检查治疗，休息睡眠……。

我有很多情绪。

但是我强迫自己将它们赶走。

情绪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对于一个死里逃生的人来说，真的太奢侈了。

我只想活着，麻木地活着。

如果不麻木，可能就会崩溃。

我必须绑住联想和想象的翅膀，不去追问，不去责怪，不去伤怀。

我甚至都不愿感恩。

因为爱与恨离得太近。

我不需要孔子，不需要基督；我需要老庄，需要释迦牟尼。

茫茫宇宙，我本是无足轻重的一粒尘埃。

那些自以为大过天的事情，在天看来，不过轻风一缕。

04

《圣经》里，蛇引诱夏娃，夏娃引诱亚当，偷吃善恶树上的果子，上帝对夏娃宣判说：

“ 我必多多加增你怀胎的苦楚，你生产儿女必多受苦楚…… ”

按照进化论，女人分娩之痛只不过是直立行走的代价之一。

前两年国内的统计，分娩的死亡率是5000分之一。

我活下来，不是什么奇迹，只是概率。

当然，我必须庆幸自己活在这个时代。

《甄环传》里的眉庄，贵为皇妃，因分娩而死。

《唐顿庄园》里的二小姐，作为锦衣玉食的贵族，因分娩而死。

社会新闻里，时不时还看到分娩造成的死亡。

所以我还要庆幸自己生活在这个地点。

经历太多疼痛过后，我觉得死亡也没什么可怕的。

生命诚然可贵，死亡也不能因此遭到贬损。

很多时候，我们是掌控不了生死的。

我也不想掌控自己的生死。

说起四年前那一个月经历的种种，别人会觉得我很坚强。

可是我并没有坚强，实际上我什么都没做。

我只是去感受，去体验，“看看还能有多痛”——我常常这样想。

如果非说是坚强，只有一点，就是我没有尝试自杀。

我不害怕死，但是我也不急着去死。

即便痛苦是常态，我还是想再看看这个世界。

(PS.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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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阅读。我是乐蜀人，一个有故事的人，一个写故事的人。

关注我，和我一起探索故事里的人生百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