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老了

        （一）

晚上妈妈打电话跟我说:“闺女，跟你商量个事。”

我:“啥事啊？还得跟我商量。好事先说，坏事就等我回家再说。我这小心脏，再也受不了打击了。”

老妈说:“不是坏事。昨天你姥爷打电话，说你姥姥这两天状态不好，更糊涂了，还经常往外边走。这大冷天的，走远了再找不着家，我挺担心的，合计把她接咱家来呆几天。”

我:“吓我一跳，我还以为啥事呢？那就接回来吧，正好明天我也回家，还能帮你照顾照顾。”

老妈又吞吞吐吐的说:“以前我找算命的算过，说你姥姥将来得老在姑娘家。我还有点老脑筋，怕你姥姥要是真有啥三长两短的，在咱家对你们不太好。但是吧，现在不把她接过来我还不放心。”

我:“好了啦，你就别瞎想了。先接过来吧！就算真有啥，你是当姑娘的，也没关系的。”

          （二）

妈妈去车站接上我，然后一起打车去姥姥家。

远远的，我就大声喊着:“姥姥，我来看你啦！”

不一会儿，姥姥颤颤巍巍的从屋里走出来。看到我和妈妈，大老远的就把手伸出来。当我们走到面前时，紧紧的拽着妈妈的手，然后就开始哭:“边哭边说，你们可来了，我老想你们了，做梦都没想到你们会来。”

老妈说:“这不就来了吗，知道你想我，我就来接你了。快别哭了，一会儿跟我回家，你乖乖的听话。”

姥姥边擦眼泪边说:“我听话，你不走就行。”

              （三）

姥姥是那种典型的农村老太太，勤劳，质朴，善良。一辈子含辛茹苦，把七个儿女扶养长大。她一辈子吃素，心底特别善良，一直以来身体都很硬朗，七十多岁时还能下地干农活。

可是，两年前，她突然病了。明白一阵，糊涂一阵。明白的时候，她还是那个知冷知热，慈爱的姥姥，糊涂起来，连自己的儿女都不认识了。

尽管我们都不愿接受，但无法避免这个事实得发生。是的，姥姥得了老年痴呆症。

自从姥姥生病后，妈妈和三姨就经常去看她。基本上一个星期回去一次，最晚也不会超过半个月，每次去给她买点吃的，然后回家帮着收拾收拾屋子，洗洗衣服，陪她说说话，虽然姥姥已不认得那是自己的女儿。

有时我会不自觉的想:“如果有一天妈妈老了，老到认不出我是谁？我该怎么去面对？想想自己都会掉眼泪。特别希望时间慢一点，再慢一点……”

          （四）

妈妈说：“你领着你姥，我去给她找个棉袄，要不外面太冷了。”

姥姥紧紧抓着我的手，眼泪汪汪的看着我，嘴里不停的叨念着：“我都可想你们了。”不时把头凑过来，把脸贴在我脸上。

我用手轻轻抚摸姥姥的头，静静的看着她。姥姥真的老了。

花白的头发毛燥而稀疏，裸露的头皮上挂着一层黑乎乎的头油，不时散发出异味。两只眼睛暗淡无光，眼角还挂着眼屎。脸上黑一块儿，灰一块儿，分不清是老年斑还是灰尘，一道道深深地皱纹里，堆积着黑乎乎的灰尘。两个黢黑的鼻孔，粘着一块儿块儿的鼻屎，旁边还残留着一道道鼻涕留下的印记。衣服里三层外三层的套着，棉袄外面穿一件夏天的短袖，棉裤外面套一件丝绸的裤子……

曾经那个干净利落的姥姥，似乎丢了。眼前的姥姥变得让我都觉得好陌生。邋遢，埋汰，糊涂……似乎所有不堪的词来形容她都不为过。

如果路上见到这样一个老太太，我可能心里还会有些嫌弃。可此刻，看着姥姥，却满心怜惜。无情的岁月啊！到底有多么可怕，竟然可以把一个好端端的人折磨成这样。

我把姥姥拥在怀里，轻轻的拍着她，跟她说：“乖乖的，咱不哭，我这两天好好陪你。”

          （五）

回到家后，妈妈上街买东西，我陪姥姥在家呆着。我在那写字，她就静静的坐在桌子旁看着我。

偶尔我抬头看她，她就对我笑笑。我说：“姥姥，以后你别走了，就在我家呆着吧！”

姥姥说：“那可不行，我在这呆着，谁养活我啊？”

我说：“我养活你啊！你就放心呆着吧！”

姥姥说：“那可不行，你哪来钱啊？再说了，你还得有一家人等着养活呢。”

我说：“姥姥你就放心吧。我有钱，我长大了，能挣大票了，以后都给你买好吃的。你想吃啥咱就买啥？”

姥姥笑着说：“我吃啥都行，就不吃肉。”

我说：“姥姥，我也吃素，咱俩一起不吃肉，你想吃啥咱们就做点啥。”

姥姥笑得皱纹都开了，说：“那敢情好，你也不吃素，咱俩咋这么对劲呢，这么好的外孙女上哪找去。我不走了，就在你家了。”

我逗她：“姥姥，你认识我是谁啦？”

姥姥说：“你我咋不认识呢，你不是我外孙女吗？”

        （六）

妈妈在厨房剁饺馅，姥姥听厨房叮叮当当的声音，就问我咋的了。非要穿鞋去厨房看看。

妈妈说：“厨房太冷了，你快上炕头。”

姥姥说啥也不肯，非要帮妈妈剁饺馅。嘴里还不停的叨咕着，我得帮你干点啥，要不成老不中用了吗？

八十几岁的老太太了，拿刀都费劲，颤颤巍巍的站在那剁饺馅。

面袋子在碗橱下面的柜子里，妈妈和面后忘记关柜门。姥姥随手把柜门关上。还跟妈妈说：“你太大咧，门咋都不知道关呢？”

妈妈说：“我这不是忘了吗？看我老妈，多有眼力见，还知道帮我关柜门呢。”

我和妈妈准备包饺子，妈妈让姥姥再去拿点面，告诉她就在刚才她关门的柜子里。

姥姥应声就去了，半天也没回来。

妈妈去厨房看她，老太太拿着碗挨个屋子溜达呢！看见妈妈说：“那个面在哪儿呢？我咋找不着了呢？”

妈妈对我说：“看看你姥，是真糊涂了，刚才关上的门，现在就找不着了。”

      （七）

姥姥非要帮忙包饺子，妈妈说：“那去洗洗手，洗完手回来咱们再包，行吗？”

姥姥答应着就出去了。一会儿功夫，就听见厨房哗啦哗啦的水声。妈妈出去看，姥姥根本没用脸盆洗手。用水舀子舀了一点水，然后把手放在里面，从里面往地上撩水洗手呢。妈妈刚擦好的地砖被老太太弄的全是水。

妈妈就哄着她说：“老妈啊，你咋这么调皮啊。这个水舀子不是喝水的吗？你咋还洗手了呢？你看弄这一地水，一会儿冻冰了，你要摔了咋整啊！咱用脸盆洗手，行不？你先上炕，我把地擦擦。”

听着妈妈跟姥姥说话，我心里暖暖的，鼻子却酸酸的。妈妈是急性子，脾气也急。要是换作是我们这么捣乱，她早就发火了。可现在对姥姥，就像哄孩子似的，不但不生气，还一直笑呵呵的跟她说好话。

      （八）

晚饭后，妈妈说:“一会温点水，给你姥姥洗洗头，洗洗脚，再把她衣服换下来洗洗。”

我坐在姥姥旁边，哄她说:“一会儿咱洗头，洗脚，洗的干干净净的。当一个干干净净的老太太，大家都喜欢你。”

姥姥说:“我可不用你们给洗，我都多大岁数了，还到处洗头洗脚的，多磕碜那？再说，也不能让你们洗啊！那可了不得，可不行。”

我说:“没事，我们不是你外孙女吗？小时候你给我们洗头发，现在改轮到我们给你洗了。”

我让姥姥躺在炕边，给她洗头发。用温水把头发浸湿，用手指轻轻抓挠着头皮，一会儿，那层黑乎乎的头油就不见了。告诉姥姥闭上眼睛，给她洗脸，把鼻子上的鼻屎擦一擦。老太太瞬间清爽了很多。

姥姥说:“长这么大岁数也没让别人给洗头发，这可了不得了。”

我逗她:“你可是真糊涂了，我妈和三姨每次回家的不都给你洗吗？你咋都忘了呢？”

姥姥笑着说:“姥姥这不是岁数大了吗？啥也记不住了。”

洗完头发，妹妹给她洗脚，老太太嘴里不停叨念着:“这我在这呆着，你们天天伺候我，又洗头，又洗脚的，这不是折我寿吗？明天我可回家了，这可不行。”

妈妈说她:“别担心，不折寿，她们不是外孙女吗？给你洗也是应该的，你就好好在这呆着吧。”

            （九）

早晨跑步回来，妈妈说:“你姥可有意思了，你猜她刚才管我叫啥。”

我问:“叫啥啊?”

妈妈说:“早晨起来，你姥就管我叫大姐。我告诉她，我不是你闺女吗？”

你姥姥说:“我这点小岁数，你可不是我闺女，你就是我大姐。我上你家来，你们总伺候我，你要不是我大姐，能这么照顾我吗？”

我逗姥姥:“你看我是谁？”

姥姥说:“你呀，肯定远不了。你是我妹子，是我大妹子。”

我当时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我笑着问她:“你再好好看看我，昨天我不还是外孙女吗？今天怎么就成大妹子了。”

姥姥看我半天:“语气坚定的说，你可别逗我了，你就是我大妹子。”

就这样，早晨吃饭的时候，妈妈就成了她大姐，而我，也稀里糊涂的成了她大妹子。不过，叫什么也没关系了，只要她开心就好。

            （十）

此刻，写下这篇文字，内心的感受很难用言语来表达。耳边不时回响妈妈对姥姥说的话:“你感冒了，咱喝点药，就不流鼻涕了;你得听话，好好呆着，一会儿给你做好吃的……”

姥姥老了，妈妈也慢慢变老了。可老去的妈妈却给年轻的我深深上了一课。

无情的岁月啊，你到底是一把怎样冷漠的刻刀，可以将一个人折磨的面目全非。

亲爱的妈妈啊，你到底有着一颗怎样的爱心和胸怀，可以对姥姥如此关爱。

他年你若老去，惟愿待你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