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梦记

作者: 张七发 | 来源:发表于2018-05-09 16:24 被阅读0次

    我叫小幽,我今年十八岁。

    今天下午我进行了一场睡眠,从下午两点到晚上七点。等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我听到隔壁放着震耳欲聋的摇滚乐,十分讨厌。

    在我年轻一点的时候我觉得玩摇滚的男孩都很帅,他们往往留着长头发,嗓音嘶哑,憎恨这个世界的所有东西,食物,政治,人情,除了女孩。那个时候我还穿着粉红色的帆布鞋,在一个酒吧里对着一个浑身铆钉的摇滚乐手说,哥哥,我好崇拜你,我也想摇滚。他微微闭上了眼睛,颓废地坐在吧台上对我说,姑娘,我们先来谈一谈死亡的意义。那天晚上我真的觉得自己快死亡了,我看到自己留了很多血。我以为从此我就会是摇滚的女人了,而我旁边的男人点燃了一颗烟,躶体靠在床头,跟我说了这样一句话,姑娘,生命不止,摇滚不死,我想我还不够努力,我要重新出发,一直摇滚。然后我用自己半年的零花钱付了房费,还请他吃了一顿午餐,以亲吻他脐钉的方式作为告别,他也承诺有一天会带着乐队给我开一场演唱会。

    后来我又喜欢上了民谣,在各种小酒馆认识了很多民谣歌手,再没有人要跟我讨论死亡的意义了,他们会这样对我说:我们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和无数的飞鸟分道扬镳,一些情话却又无法与鲸鱼诉说。大概是怕我听不懂民谣的撩妹术语,有的人迫不及待地跟我翻译:我和很多姑娘睡过觉,我还是感到孤独,小幽,如果你愿意听我的故事,我会娶你。其实我无法理解他们歌里那些风花雪月的事,我没有等到任何一个人娶我。但我就是觉得很感动,弹着吉他为女孩写歌这件事,很酷。

    现在我不喜欢音乐了,因为年轻的经历让我发现了一个秘密,摇滚和民谣男孩都有两个共同点,一个是香烟,另一个就是当他们跟我聊到自己热爱的音乐的时候,他们那玩意儿都会勃起,想要睡姑娘。十分遗憾,我自己就是个姑娘。

    在这个漫长睡眠的下午,我起床了两次。第一次是因为房间太亮,我感觉自己无法入眠。我起床试图拉上窗帘,但是失败了,窗帘与墙壁之间始终有十公分左右的缝隙。我发现其实今天并不是阳光明媚,竟还下着鹅毛小雨,把地上的积雪冲得一塌糊涂。这个乡下地方没什么人,街道安静空气新鲜,如果拥有一面遮光窗帘,我将迎来完美睡眠。我只能带上眼罩,企图安逸一些。虽然只是蒙住了眼睛,但我感觉很闷,好像用丝袜把我的头颅都给罩住似得,活生生一副抢劫犯模样。暖气的温度始终保持在七十五华氏度并且无法调节,这使我大汗淋漓。我把羽绒被踢到一边,只穿着内衣内裤摆出一个家纺广告里娇嫩洋妞们的姿态仰面躺着。竟然没人来欣赏我,那我可要睡着了。

    我梦到了很多很多年前的一个雷雨天。那时我还是一个扎着马尾的可爱小女孩,暗恋一个玩花式悠悠球的胖子。这天好像是特摄戏里怪兽要出没的日子一样,很大的雨,用倾盆已经不能形容,我想应该是倾浴缸。雷电就像安塞腰鼓一样,隆隆隆隆,没有太阳,没有光亮,全被天狗食了去。教室里突然停电了,大家都在大呼小叫,我爱的那个男生紧锣密鼓摸黑练起了悠悠球。我想趴下来睡一会儿,等待电灯重新亮起,直到老师通知今天放假。学校里瞬间挤满了来接孩子的家长,我作为一个孩子,被我爷爷接走了。我记得那天整个学校都是湿漉漉的,楼道了弥漫一股被雨水浸泡的橡胶味,很难闻,多年以后我发现大概就是带过避孕套的老二的味道,并且还少了一丝甜。家长和孩子们都来不及互相道别,仿佛逃亡似得离开学校,我甚至感觉怪兽可能真的快来了,不知道到时候他能不能用他那两招很帅的环游世界和小狗回家拯救世界。爷爷奶奶家离学校很近,爷爷一手抱着我一手撑着伞,趟过一个又一个水洼,湿了整双解放鞋和半截裤管。那时候他好像还很健壮,我都没有感觉到他的手臂有一丝松动。若干年后他用苍老许多的脸殷切地对我笑,抱不起我只是拍拍我的头对我说,自己到外面好好生活啊。我觉得我快哭了。后来回到家,奶奶焦急地擦干我身上的雨水,嘱咐爷爷去换一身衣服,怜爱地说道,好大的雨啊。

    可能是我的记忆就到此为止了,我的梦也无法再做下去。那天好像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怪兽没有出现,男孩也没有拯救世界而去玩了民谣。我觉得漫天的雨幕后面一定藏着什么东西,原本它该在那天把我抓走,但是我的爷爷奶奶和那个玩悠悠球的男孩保护了我。如果你跟曾经我生活在同一个地方,你也一定会记得那个奇异的日子,好大的雨啊。

    孩没有拯救世界而去玩了民谣,爷爷湿了整双解放鞋。我还记得,好大的雨啊。

    被梦中大雨淋了一身汗,湿了一内裤的我不得不起床喝上一杯水。这个时候天已经十分黑了,这里的冬天下午四点半天就黑了,好像迫不及待地要奔向五光十色的夜生活,而实际上这里的夜生活只有一色,在暗黄色的路灯下自拍玩雪和抽烟。我想要上个厕所,可一打开房门就被客厅里刺鼻的香水味逼回了房间,我猜半小时以内我的室友刚刚路过我的房前。

    我在不久前来到了这个小镇,开始一种叫做重新生活的俗套桥段。当时的我刚刚生下了一个孩子,父亲不明。原来这个孩子该是有一名父亲的,他很善良,是一名厨师,会切各式各样的葱花。我发现我一直喜欢有手艺的男人,操作悠悠球,信手拈来的吉他solo,精于切葱花,即使这些都没有,拥有两根金手指也能让我高潮。后来我骗了他,我告诉他有缘再见,其实我压根就没打算再见他。我觉得他太善良,如果他能够坏一点我们倒也是很登对,否则我偷情出轨都得不到乐趣,他一定会傻傻地对我说,老婆今天加班啊,我给你揉揉肩。

    我在一个叫壮员村的地方生下了我的孩子,并且找到了一个愿意娶我跟我的女儿的村民。他很健壮,是一名实实在在的壮员。他听说同村的发小说东城扫黄过后满城萧条,原来的厂妹下海又失业后就不再愿意从事原来三四千薪酬的工作,于是,厂妹成灾。他问我,小幽,我能不能去当会所公关经理。我说,恩,好男儿志在四方,你该去开创自己的事业。只是最近这行不好干吧?他佷坚毅地望向远方,说,我想过了,收益跟风险成正比,这个行业是不可能被完全消灭的,现在竞争反而不那么激烈,而且还可以趁机开出高价。我说,恩,你有想法就好,好好干。他笑得很开心,说没想到小幽你还这么善解人意啊,那我就先忙了,你自己在村里先玩儿会,等我回来就娶了你。

    这是第24个跟我说回来娶我的男人了。虽然他可以处于值得相信真的会回来娶我的那五个男人之列,但他也只是五分之一,并且还可能更小,我并不打算等他。我已经做好了决定,在我无法再拖延结婚这件事的时候出现的第一个想跟我结婚的男人,我就跟他结婚。我也是不可能跟他去东城的,我在那生活过一段日子,认识了一个可能是这辈子对我最好但是也最傻的男人,我差点就嫁给他了。在那之前我也经历了一段很荒唐的日子,荒唐到学会了假装高潮和叫任何一个油腻的男人亲爱的,但是再荒唐荒唐不过摇滚和民谣,至少我拥有了可以供我很长时间生活的钱币。

    我把孩子埋在了他家的庄稼地里,希望她能够肥沃这片土地,等他回来的时候,地里的庄稼就会为他长出一个又一个孩子,亩产十万个。然后我回了一趟老家,见了我的家人,告诉他们,我要去一个遥远的地方了,我决定活到老学到老,重拾笔杆,力争当一名知识分子,成为新时代的女强人。我的家人笑得合不拢嘴,直夸闺女出息了,总算是开了灵智。我的爷爷殷切地对我笑,拍拍我的头对我说,自己到外面好好生活啊。我觉得我快哭了。

    我其实并没有自己说得那么好,我其实只是想安静地当一个网红。发一些自拍和一些呓语,至于画风和文风完全取决于我最近买了哪个滤镜包和看了哪部电影哪本书。在我的想象里,会有很多的男性试图对我进行勾引,这时我便反勾引逆转剧情,择优而约,游戏几年之后再从良。多年以来与不同异性相处的经历让我觉得成为一名数一数二的网红简直就是一件信手拈来的事。我爱过各种各样的男人,有的人上过我,有的人说娶我,有的人给我唱歌,他们有的人爱我,有的人只是想睡我,我现在都不太在乎。我觉得还会有大把的男人爱上我。

    但是在我登上黄包车的那一刻我就后悔了,男人们再爱我都没有我的家人爱我。我对黄包车师傅说,“帅哥,帮我拉到一个很远的学校吧,给钱就让上的那种。”说完我就感到很难过,大概是怕自己会脱口而出后半句,“就跟我一样。”

    我不知道这个黄包车师傅是不是想坑我钱带我绕路,反正他整整拉了两个月,来到一个很偏僻的地方,把我往一个公寓一扔就要收钱。他说,我这个是一条龙服务,在拉车的这两个月里我帮你把学校食宿家具什么的全搞定了,这个账单你看一下。我说不用了师傅,刷卡。说完他就翻起黄包车厢里的座位,拿出了一个pos机。

    期间我搬了很多次的家,直到我找到了这个小公寓。我有三个室友,三个男人,我并不感到有什么不妥,我对于男人也许比女人还了解。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我没有问,一个摇滚狂魔,长得很帅,绿色的眼睛,常常露出一身健硕的肌肉在客厅乱跑。一个满脸络腮胡,身上永远一股浓重的香水味,撒尿不掀盖,十八岁的年纪八十岁的长相。还有一个整日不见踪影,我并没有印象。

    每天八点上课并且还有很多作业的日子很艰难,甚至比我在东城上班的日子还要艰难。我总是在下午两点的时候想要睡眠,在每天晚上十一点的时候想要吃烤鱼和炒索粉。前者偶尔能够得到,后者从未得到。我有时候会想念以前的一些友人,我觉得我开始明白民谣歌手跟我说的孤独是什么了。我甚至还会想念一些当年的客人,听着这些牲畜跟我讲一些或真或假的故事,然后嗲嗲地告诉他们亲爱的我叫安娜,是个中俄混血哦。

    当我在七点钟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听到摇滚乐,收到三门课作业的邮件,并没有人叫我去吃晚饭,虽然我也不饿。满满的日程表让我难耐忧愁,连往面包片里涂果酱的心思都没有。

    我很想到隔壁房间把那个摇滚帅哥大骂一顿,他不该在这个时候给我放一段如此悲伤的音乐。这让我想到了我的十五岁和一根红色的生殖器。

    此刻我多么希望自己是一个男孩,哪怕正在想念一些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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