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会遇到一个人，修复过往所有的痛。
01
北方冬季的夜晚总是很长，才刚5点天就黑了，孙小飞坐在电动车上边刷手机边等单，天冷了，订单渐渐多了起来。
他是一名外卖配送员，这是他来到这个城市的第3年。
三年来，他几乎没有休息过，在电动车和床上度过了他的大多数时间，醒着的时候，拼命干活，下班以后，努力睡觉。
睡觉需要努力吗？对有些人而言，是的。
只有拼命干活，累到极致，躺到床上才能沉沉睡去，否则，各种纷乱的思绪就像千万条藤蔓缠绕在眼前，越是用力控制不去想，越是肆意生长，直到驱散所有困意。
年初，孙小飞申请公司把他调到现在的片区，片内大都是没有电梯的老旧板楼，也是很多外卖员都避之不及的雷区，而这恰恰是孙小飞需要的。
02
“您好，您有新的订单。”
提示音响起，孙小飞关掉看了一半的视频，瞄了一眼店家地址，心里升起一丝他自己都没有捕捉到的开心。
去店里取餐，果然是她，食物也一如往常，蔬菜粥配煎饺。
她已经连着吃了一周了，真行。
餐馆距离宠物店不到5分钟的路程，把车靠边挺好，孙小飞拎起餐包推门进去。
一个穿着白色羽绒马甲的女孩正在给一只波斯猫做美容，见他拿餐进来，点头道谢。
孙小飞放下餐包，在旁边小站了片刻。
波斯猫眯着眼睛半躺半卧，惬意地享受着属于它的美容时间，女孩用一把宽齿梳耐心帮它梳理毛发，小小的一双手，手指细细长长。
有一瞬间，孙小飞想变成那只猫。
03
宠物店的女孩，名叫小喵，是她在订单上留的名字。
孙小飞来到这个片区没多久便注意到了这个有点特殊的女孩。
她的特殊不是因为容貌或者职业，而是她的固定食谱。
她点外卖，不是晚饭就是宵夜，食物固定在三家店，轮流交替，如果是晚饭，一般在5，6点，地址是店里，如果是宵夜，在晚上9，10点，地址是她家。
固定的店家，固定的外卖小哥，固定的地址，时间久了，俩人慢慢熟络起来。
某天深夜，小喵点了一份宵夜，留的家里地址。
孙小飞拎着餐包，一口气爬到5楼，刚要敲门，门已经打开了。
他还没来得说话，小喵就先开了口，声音大到整栋楼都能听见：今天订单很多是吗，怎么回来这么晚啊。
孙小飞愣了一瞬，虽然不明所以，还是很快接话：哦，是不少，先回来给你送点吃的。
小喵把孙小飞拉进屋，使劲拍上门，摇摇手指，做了一个禁声的姿势。
然后踮着脚尖，往猫眼看去。
孙小飞突然想起来刚刚上楼的时候，身边经过一个身高马大的男人，身上带着浓浓的烟味儿。
门口站了几分钟，外面一直没动静，小喵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她告诉孙小飞，这个男人这几天晚上总在楼里转悠，有几次还在她家门口站着不走，她很害怕。刚才情急之下，借孙小飞给自己壮胆儿，还望别介意。
孙小飞听完，又心疼又好笑，你就不怕引狼入室吗？万一我比他更坏呢？
小喵摆手，眼睛笑成一条线，怎么会，你都给我送了大半年的饭了，你不是那样的人。完了，塞给孙晓飞一瓶热牛奶以示感谢。
从小喵家出来，孙小飞觉得前胸后背都变得温暖了，他已经想不起来上一次被人依赖，被人信任是什么时候。
04
孙小飞出生在西南一座山城，那里有最香的火锅，最辣的妹子，也有各种沉淀在他血管里的暴裂的疼痛。
在他12岁时，母亲跟着一个开矿的老板跑了，父亲终日酗酒，颓废萎靡，在一个烈日炎炎的午后，一头扎进了河里，再也没出来。
“他的水性好得很，只是他成心不想出来了”，孙小飞的奶奶这样告诉他。
没了妈，没了爹，孙小飞从此只能和奶奶相依为命。
如果这些悲伤的事情发生在5岁前，也许他仍会是一个在奶奶的疼爱中长大的孤儿。
然而，这一切偏偏发生在青春期。
母亲的行为让他羞耻，父亲的轻生让他愤怒，干枯无力的奶奶，是他唯一的温暖也是他肆意反抗的对象。
为了逃避同学的嘲笑，他隔三差五逃学，为了寻找大男人的存在感，他加入了青刀会。
他开始抽烟，在录像厅看各种港台暴力电影，他向往古惑仔的肆意打斗，在荷尔蒙的加持下，经常跟着老大出去砍人。
1米多的长刀，藏在衣服里，见到仇家，抽刀就砍，不管生死，只想泄愤。
那几年，他只穿黑色的衣服，这样，即使被砍伤，流了血，别人也看不到。
从初中到职高，他的生活底色就是冲突，复仇，打斗，暴力，尼古丁，酒精和录像带。
直到青刀会被连锅端，老大被抓，他进了少管所，奶奶在孤寂中，怆然离世。
05
少管所出来，孙小飞便只身来到这座北方城市。
人生海海，他想从头开始。
他记得一部电影里说过：
任何时候，你都可以重头再来。成为你想成为的人，这件事没有时间的限制，只要愿意，什么时候都可以开始。去遇见一些不同想法的人，去体验未曾体验过的情感，去见识一些惊奇的事物。去找到你的精彩，你终会为你的人生感到骄傲。
他想试试。
这3年，他自考拿到了某大学人力资源专业的本科，他送出的所有订单，保持零差评，他接触各种各样的人，见识各种各样的生活，力所能及帮助过不少人，也被很多人温暖过。
他隐隐感觉到了精彩和不同。
遇见小喵，他觉得他的路上终于有了光。
06
自从有了上次的突发援助，俩人的心理距离变近了。
没有订单的时候，孙小飞会去宠物店里帮小喵干活，整理买来的猫粮狗粮，做做清洁，或者其他杂事。
聊天得知，这家宠物店是一个退休阿姨开的，属于半公益性质，挣不挣钱无所谓，主要收养一些无家可归的流浪猫。
某种意义上，小喵也是被收养的一只。
有一次聊到家乡，她轻描淡写地说：有家人，有惦念，才是家乡，我没有家乡，这里就是我的家，我和它们相依为命。
孙小飞的心咯噔一下，停下手里的活儿，转头朝小喵看去，她还是一如往常般平和清淡，但这种宁静让孙小飞更加难过。
世上本没有所谓感同身受，可偏偏，他们彼此都经历过对方的失去，体验过对方的疼痛。
07
2019年12月31号，漫天大雪和新年的热闹结伴同行。
孙小飞准备早点收工，他要去宠物店找小喵，想请她一起跨年。
手机提示音响起，有新订单。
2019年的最后一单，孙小飞打起精神。
去店里取餐，看到下单的是小喵，留的地址是她家，只是分量比往日多了许多。
莫非她已经约了朋友一起跨年？孙小飞按下心里的失落，装车出发。
雪断断续续下了一天，加上晚上温度下降，路面上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在拐弯进入小区的时候，因为视线不好，孙小飞的车正好压在一大块冰上，车轮打滑失控，连车带人斜着擦了出去……
从地上爬起来，孙小飞先拍了拍胳膊腿，还好，都还能动，再去检查电动车，也还完整，只是后座上的餐包已经被彻底摔开，里面的餐盒散落一地。
……小喵的晚餐没了。
孙小飞给小喵打电话，刚刚说完在小区门口摔倒，电话就挂断了。
不到一分钟，小喵穿着拖鞋，披着一件大毛衣，一脸焦急的出现在了他面前。
“人没事儿吧？胳膊腿还能动吗？有擦伤吗？有内伤吗？要不要去医院啊？……”
一连串的问题，孙小飞一个都没回答，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小喵身上，小喵着急的样子，真好看呀！
雪花大片大片从空中飘下，落在小喵的头发上，肩膀上，衣领上，睫毛上……孙小飞突然觉得，这场雪来得真是太及时了！
他脱下手套，拉过小喵的手，把她的小手放进他的大手套里。
他轻轻把她拥住，给她听他的心跳，扑通扑通……
山河雪白，万物无声。
“小喵，我们一起跨年，以后一起相依为命，好不好？”
“……好，可是我和你的晚饭现在都没了……”
“没事，你有我。”
……
孙小飞记得有人跟他说过，人这一生所要承受的苦难都是有固定总量的，苦日子过完了，后面的都是甜。
他不知道后面等着他的是苦还是甜。但是，此时此刻，他觉得他经历的所有磨难都有了意义。
如果这些磨难的尽头是你，那我九死未悔。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