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户枢是我认识的人里边很普通的一个，二十出头，一米七的身高。但他常穿增高鞋，我一米七三，多数时候他看上去比我还略高。年青人有点爱慕虚荣或许再普通不过了。他爱好运动，身形健硕，经常用拳头说话，这么说就是争强好胜了，谁心里不住着这样一个令人着迷的小怪兽呢？

他的脸型不太标准，既不圆也不方，耳朵以上渐窄，以下也渐窄，小眼睛小嘴巴拱着大鼻头。其实鼻头若是搁其他脸上并不大，搁他脸上算是找对了脸，妥妥的中心。眼鼻嘴的组合形似一个支着的锥型帐篷，他笑的时候眼睛和嘴巴基本上没什么反应，它们总是一付定定守望鼻子的模样。他脸上总是阴恻恻的，那种神情给人的感觉不外乎三件事，搞钱，搞事，搞对象，看上去都是那个年龄段具有的一些阶段性特点。

他的喜好自然是围绕着这三件事展开。他总在谈恋爱。大学毕业后主要工作是陪陪父母，兼做酒吧歌厅球室等等的上帝。总的来说，应该是属于服务行业。你不得不佩服他有一个健壮的身体，服务起来具有超强的耐力，通宵达旦是家常便饭。但实际上他志不在此，他的心在挣大钱干大事上。身在曹营心在汉，那是人们耳熟能详的典故，于他便是行走的现实版的教科书。很久以前人们就爱这么干，似乎他这么干也无可厚非。况且男人有些野心，不少人在私底下也是推崇备至的。

一次在酒吧喝酒，他张开双臂压在两个姑娘的肩膀上，其中一个是他新处的女朋友。他用不拿烟的那只手举着酒杯跟我碰杯，他的方式一点都不新颖。他拿杯的那只手的食指靠在我的酒杯肚子上不动，两个酒杯上沿撞击出一声脆响后立马分开，但他的食指仍然粘在我的酒杯肚子上，这种情况下通常是接下来他有重要的话要讲。他的力量从食指背上源源不断穿过两个大号透明玻璃杯和杯子里的黄色液体到达我的手掌上，我不得不源源不断输出力量使它们保持平衡。每每那时候我脑子里都会出现电视里签约双方举着合同文本肩靠肩并立的场景，我总担心有一方会将另一方靠倒。

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他的眼睛仍然盯着他的鼻头，他只是谈他对下一步伟业的设想，通常都是和盘托出。我无法拦阻一个朋友的充分信任，只得在一只手举杯子累了之后又悄悄换上另一只手，但从来没见他换过。接下来的一段时日，他可能在全心全意炒股，下次可能是捣鼓古董，再下次是搞新技术，反正每次动静都不小。

关于新技术，他拿食指顶着我的酒杯肚子讲过不少，讲到他手臂底下的姑娘换成了玻璃桌面我也没听明白。他父母有些家底，也舍得花在他身上，余生就剩这么一条龙不是。但基本上都是固定投资，一次投入五万十万不等，时长半年或一年，他们也知道不能一下子让他造没了。但他用掉它们不需要这么长的时间，所以他在拓新的大部分时间里是无以为继的。这难不住他，进展不下去贱卖掉，再继续当当上帝，时机一到另起炉灶。

后来，我有了新朋友不蠹，渐渐地我们疏远了。不蠹是我业务上的新搭挡，他专一得近乎固执，只在业务的路上进进出出，其他的一概不理。我们绑在了一起，我是自愿的。跟他在一起，我脑子越来越灵光，像抹过油似的。虽然说户枢人本质上也不错，可自从认识不蠹后，我就觉得我和户枢老举着个杯子讲话实在是近于愚蠢，就疏远了他。

再次聚到一起是几年后他的婚礼上，是不蠹拉上我一起去的，原来新娘是不蠹的远房表妹，我们又举起了杯子，只不过是一碰即分。隔天我和不蠹去了国外长驻，得把一个大项目完成才能回来。在外期间，常听说他放出心里的怪兽，怪兽伤了老婆孩子，老婆孩子成了派出所的常客。其他的倒没有多大改变，略有不同的是拓新不顺时有了新招，比如将房子卖了租房住，将新车卖了买个二手车，腾出钱来干大事。不蠹跟我讲这些时老摇脑袋，讲完总说要转起来还不行，还得转好了，搞得我云里雾里，户枢那双盯着鼻头的眼睛便从云雾里浮出来，它似乎想说什么。

这期间，还了解到一些以前不知道的情况。户枢小时候有个姐姐，在他五岁时发生了意外，据说他当场就吓傻了，半年多才基本恢复正常，但比从前孤僻了许多。在他成长的过程中，他的伯伯和姑姑们都宠爱他，他是家族里唯一的男丁，他的孤僻里又多了一份骄横。

在结束漫长的工程项目之后，我们又回到了小城。不蠹有事没事就叫上他，我们仨人便常在一起。也不记得什么时候户枢听从了不蠹的意见，拿到一笔启动资金入股，到不蠹的朋友的一个金店里当管理去了。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他身上就慢慢地发生了变化。再一起玩时，他总爱将手指上的戒指转来转去，还不时取下来就着光看，眼睛也许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不再紧盯着鼻头。

这种情形愈演愈烈，后来才知道，他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新事业的研究和实践中去了，连那头“怪兽”也不见踪影。几年下来，他对新行业的方方面面都相当熟稔，成了小有名气的行家里手，与他打过交道的人都夸他有水平且为人成稳靠谱。今天，我让他不要老在我面前一边转戒子一边转眼睛，岂料他将眼睛转向我并且将手伸过来说：“金子可以给你，但你不能不让我转，我可是好不容易转明白了的。”他眼睛里闪着灵动还略带狡诈的光。